辰时一到，宫人们鱼贯而入，迎着太子出去，御林军在旁护卫；宋晏白的马车则落开一段距离，跟在赵昂的车驾后头，打御街过，声势颇浩大。

京城里此时自当是万人空巷，百姓都远远地挤成一堆眺望着东宫的车辇队伍。

观月楼的大堂里探出一个脑袋，皮肤白皙的少女倚着廊下美人靠看了一会儿，蓦地睁圆了眼睛，惊奇道：“那是谁啊？”

堂倌站在她身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正好看到马车的帘子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宋晏白清隽的面庞。

“嗐，淇奥侯府的二公子。”

“二公子？”少女转转眼珠想了想，道，“那他是不是还有个弟弟，长得和他一样的？”

堂倌点点头：“有，宋三公子呗，不过前年离家出走了，至今还没回来呢。”

少女瞪他：“什么出走，他是去报效国家了！”

堂倌嬉皮笑脸道：“那小的就不知晓了，怎地，姑娘可是与宋家三哥儿熟识？”

少女凶巴巴：“关你什么事！”

待东宫的车舆离开后，她立刻跑到客栈的后院，翻身上马：“尹十八！尹十……又走了？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她嘀咕一声，驾着马去找淇奥侯府了。

而彼时赵衎则头戴卷云冠，并以玉犀簪导之；身着绛纱袍，腰束金玉大带，高坐在寰宸殿内的御座之上。

文武百官按上朝次序垂首站立。太常卿为掌冠者，阁门官为赞冠者；礼直官与通事舍人引二人就位，辄待太子前来。

赵昂至宣颐楼前，下了车驾，稳稳地从丹凤门下穿过，向初升的朝阳深深一揖。

中庶子早已等待多时，替太子整饬服饰，玉带佩绶然后领着他进入寰宸殿。

其余人等则由左右掖门过，在殿堂之外等候。

段月呈蓦地出现，弓着腰凑到宋晏白跟前，客客气气道：“二公子请入永安殿。”

宋晏白一愣，这好像没他什么事啊。

段月呈解释道：“公子身尊位高，何必在外头吹冷风，不如到殿内等候。”

宋晏白便应了声，跟随他到永安殿。

因为永安殿紧挨着寰宸殿，所以便是在这儿他也能清楚看到赵昂进入大殿时的器宇轩昂。

赵昂依循古礼，一进折上巾，再加七梁冠，三加九旒冕。

游慕山身为他的老师，此刻也是大感欣慰，脸上俱是笑意，道：“冠者，礼之始也，所以加有成，谕其志也。令日云吉，威仪孔时，恺悌君子，佩服攸宜，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奉敕字子勗。”

赵衎起身，亲自为他簪上犀角白玉簪；赵昂则叩谢父皇，字字铿锵。

皇帝缓缓笑将起来，他的儿子，到底还是长大了。

子勗，子勗。

有了表字，便意味着赵昂已经彻底长大成人，应当赤诚而勤勉。

宋晏白将大殿之中的少年深深望进眸中，忽然觉得，虽然对方许多事情都瞒骗了他，但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他也没有多么生气。

只是微微地有些难过罢了。

可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他的胜儿，聪明伶俐，独当一面。

再也不是傻乎乎的了。

礼毕，百官至广元殿行筵宴，奏教坊乐。赵昂便到东房卸下层层叠叠繁琐的礼衣弁冕，摸到永安殿，从后头一把拥住宋晏白，蹭了蹭他的耳朵，道：“累死我了，阿白。”

……什么恶趣味。

以往倒还好，毕竟总觉得太子还是个四岁小孩。现在就不同了，宋晏白可是平白给行过冠礼的太子殿下蹭得浑身难受，僵硬地推开他，道：“你已经成年了。”

赵昂装傻：“是吗？可是阿白明明比我年长，却还没加冠，便尚未成人，怎么我就要成年了？”

宋晏白拿他没辙，无奈道：“我不急，双十及冠。”

赵昂拖长了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低低地嘀咕一句：“我也不急。”

“什么？”宋晏白并未听清。

赵昂冲他咧了咧嘴：“阿白没有加冠就不能谈婚论嫁。”

“谁说不能？我母亲，我兄长，皆能替我定亲。”虽然他才不想被包办婚姻。

赵昂默了一瞬，道：“怎么，难不成阿白已有钟意的女子了吗？”

宋晏白还真仔细地回忆思考了一番，最后在太子殿下越来越冷的目光下叹气道：“没有。”

竟然没有。

这些年天天围着赵昂打转，哪有时间钟意别的姑娘啊。

罪魁祸首似乎对于他的回答还不太满意，哼了一声。

谁知宋晏白的脑回路是怎么转的，他的反射弧瞬间就拐了个弯以为对方是误会了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你若是说玳儿妹妹，那你尽管放心便是了，我与她当真清清白白，我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他的意思是我不会跟你抢老婆的。

赵昂的目光顿时变得阴森森，他家有事没事就要提起她是什么意思嘛！不过少顷，他又想，阿白是让“他”放心，这无异于对他的承诺，那必然是心里有他的。

这么一忖，太子殿下的心情又不着痕迹地飞扬起来了。

然而人总是得有旦夕祸福不是……

三月初一，未时末刻。

赵衎正在崇阳殿里，而他最疼爱的小皇子则坐在他的腿上，枕着他的手臂迷迷糊糊地读书，一句诗念得磕磕绊绊。

忽见段月呈神色紧张地疾走而来，并贴赵衎耳边低声说道：“陛下，颛池池水猝然沸腾，且久不止。”皇帝拧起眉，二话不说放下赵奣，将他交给一旁的阿嬷便扬长而去。

赵奣被送回颐琇宫，小皇子不明所以，扑到母亲怀里娇滴滴埋怨：“父皇都没有与奣儿说话，一下就走了！”

卞珑月摸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抚，敷衍地说：“许是有急事。”说着又往外瞥了一眼，不知在盘算什么。

那边厢赵衎也到了藕香园，园内围了许多人，看到他连忙俯首退开。赵衎走到池边觑了一眼，果见场面如段月呈所说，目光更冷了两分。

司天监监正也攒着眉，面色凝重地立在池畔，一问之下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顾婴卜算了日期，三月初一甲寅日，子时过半，五星聚于奎，意即从此天下太平，大越万年，这才把太子加冠的时间定在这一日。

谁知冠礼刚结束，就发生这种事。

赵衎睥睨而视，长眉紧锁，沉默了半晌，倏忽道：“莫非真是天道不允？”

不允什么，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