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魏行哲而言，那场酒会委实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他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于旁人赤裸不加掩饰的打量目光。他那时候没什么想法，更多的就是一种淡漠。

但当这些目光，在他的眼皮下，像毒蛇一样攀爬上初阳的身躯，他内心是错愕而不满的。

就好比自家弥足珍贵的宝贝，本是出于不愿藏着掖着，细小作祟的炫耀心理，却因此被外人记惦，被人心怀不轨。

于是未及散场，魏行哲就带着初阳离开了会场。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魏行哲都记得会场门外，霓虹绚烂的灯光。因为那些犬马声色的张扬，和酒意上头面容微醺的初阳，一同融进了他的眼底。

虽然初阳全程跟在魏行哲身边，依靠着一尊巨大的保护伞。但也不是回回都能拒绝对面的推杯换盏，因此他这一晚上也没少喝。

会场门口有座小型音乐喷泉，大理石雕刻着断臂的女神维纳斯，从四面打向女神身上的水柱，偶有水滴，在碰撞间溅射而出。带着凉意的水珠在即将到来的夏日里掩盖燥意，拉回人们不甚清明的神志。

魏行哲就是在这个时候回过神来，他眼睁睁盯着面前唇红齿白的小孩儿，初阳嘴唇带了点醉酒笑意，张张合合：“魏总……？”

——这个称呼自己并不满意。魏行哲这样想。

但他什么都没说。招呼着人把车开过来。C都的夏夜，昼夜温差也有，他怕初阳受了凉，往前一步挡在了初阳面前的迎风口上。

初阳现在只觉头重脚轻，想往旁边的物体上靠，但偏偏意识又很清明。他现在身边就只有一个魏行哲，他能往哪里靠？

现在这个时间点也很尴尬。他几乎没有晚归的经历，这个时间点他不能回家，回家得被老太太教育一晚上。但回出租屋……初阳并不想自己一个人，呆在一个屋子里。

往常照魏行哲的处理方法，他会在找个司机把人送回去。可现在，他直接默认初阳已经醉了，小孩儿一个人回去，不说能不能准确找到家门儿。就算回去了，也没法自理。

大概是他跟初阳的年龄差距，让他不自主想去照顾着孩子。

他对自己这种心态有点 无语，父爱泛滥？

魏行哲暗叹口气，轻轻嗯了声，把人塞进了车里。

然后，初阳的头终于有了依靠点。他就这样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魏行哲收回黏在初阳面上的目光，难得有空闲时间，转过头看向窗外。窗外汽车的尾气在灯影幢幢间自成一片，于寂静无声的夜里结出一片凉意。他很少有机会，能有这样闲暇的心思，去感受这样的夜晚。

深夜适合用以思念，用以愁绪，用以敏感。恍若一头猛兽张牙舞爪撕裂人们敏感又脆弱的心里。

可惜连这些，魏行哲也感受不到。

紧挨在他身边的，是他在这一年里，遇到的热源。

初阳睡着了，他更不可能把人送回去。他没说话，司机耳听目视，也不说话，一路上车开得极稳，压根不多想，直径把两人送回了魏行哲的家门口。

魏行哲先提步下了车，绕到另一边的车门，弯腰去捞初阳。压根没生喊醒他的心思，就这样把人打横抱了起来，稳当当进了家门。

魏行哲这栋别墅的位置其实不算正，处在这座城市东南方向二、三环的交界处。但好久好在，它的门外就是一条奔腾的江流。

魏行哲猜初阳是喜欢这样景色的，进了家门亲自把人放在了紧挨着江流的主卧大床。

他保持着把人放下的姿势，单膝跪在床沿边上，一手支在床头，一手压在初阳脑后，就这样看着自己虚抱着的小崽子。

像是感受到颠簸终于消失，取之而代的是平稳安逸，初阳皱着的秀眉终于松散开，哼哼着翻了个身。

魏行哲呼吸一滞，身上越来越热，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么不妥。有多么……危险。

他本应给初阳擦一擦身上，给他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但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在短短的时间里，统统溃不成军，他只能选择落荒而逃。

这一整晚魏行哲都没睡好，五点多天还蒙蒙亮，朝露带着寒气的时间点，他就起了床。

这种杂念和所谓的睡眠不足，对于魏行哲而言，并不是什么粘人的狗皮膏药，只要他原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摒弃他们。

——前提是他原意。

但这是一种他三十来年都没有体会过的心境，是一种新奇的、微妙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因此，是真实活在这人世间的。

于是他先是给李朝发了个短信，多年来头一次说自己今早不去淮川。和林老的见面，也改为视频。

然后他拎了个毛巾下了地下室的健身房。

接近七点的时候，君也拎着保温桶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魏行哲穿着运动汗衫，胸口上还淌着汗液，一边随手擦了把汗，一边给君也开了门。

没等君也开口，魏行哲先是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仿若不经意地抬头，目光瞥了瞥二楼主卧。

君也先是愣了一下，看见魏行哲这个眼神就懂了，笑得也有点暧昧，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魏行哲压低了嗓音开口，说了早起后的第一句话：“以后不用来了。”

君也有点无语，大门口跟二楼主卧的距离，正常说话的音量，一点儿都传不进去。但他见到这男人这副模样，也觉得有意思得很，配合着他放低了声音：“不错，我终于解脱了。”

魏行哲接过保温桶，打发走了君也，随手把既定的早餐扔去了一边。

那些食物不适合宿醉的人吃，他决定去厨房熬点粥，等初阳起来起来吃。

宿醉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初阳悠悠转醒过来，头都快炸裂了，是真的生理意义上的炸裂，从神经末梢弥漫上来的真实之感，痛得不行。

作为一个在陌生床上醒来的人，初阳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当然是：这是哪？

这是哪……初阳迅速回溯自己的记忆，从会场出来，跟着魏行哲等车，然后上车。

……上车。他上了魏行哲的车！

显而易见，这不是他的家，也不是一家酒店。

这是魏行哲的家！

初阳把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掀，低下头看。

……还好原本的衣服，依旧乖顺的挂在自己身上，只是在合衣一夜后有些皱。

初阳轻声嘟囔：“我还以为能发生点什么。”

能发生什么呢，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接受了自己在魏行哲家里睡了一晚的既定事实之后，昨晚没收拾就睡了过去的初阳，这会儿浑身都难受。叹了口气翻身下床，就在卧室自带的浴室里迅速冲了个澡。

……然后，很尴尬的事情就是，他洗完后，发现自己没有换洗的衣物。

初阳也不敢随意动主人家的浴室，只能把自己外裤套上，裸着上身准备去找魏行哲。

初阳万万没想到，魏行哲开视频会议的书房没关门，他听到门后隐隐的交谈声愣了一秒迅速往回走。

初阳：……！

魏行哲万万没想到，自己背对着走廊，面前视频里突然一闪而过一抹裸露的身影，当着几位总裁和助理的面，完美入镜。

魏行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