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小说: 论陛下被罚跪的日常 作者:燕处 字数:4019 更新时间:2019-11-07 16:46:09
且不提傅臻在林如海眼皮底下何等殷勤乖觉,南书房的西洋自鸣钟一天一天定时响起乐声,银杏叶慢慢变得金黄,就已入了深秋。
二皇子傅今也如奏折所言一般,如期抵达了京城。
彼时傅臻正在央求太后替他多多美言几句,撒娇弄痴。傅渊被迫在一旁参详。
寿康宫的小花园里植了大片的菊花,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秋风一吹开起来,黄澄澄的一片倒很有秋天的感觉。宫里插的也是菊花,花瓣千丝万缕,颇有一种玲珑富贵之感。
“派一队人出城迎接,命先行歇息,不必急着进宫觐见。”傅渊随口吩咐,便有人领旨而去。
他虽不喜傅今,但也从未在钱财物质上亏待过他。皇子的份例和额外的钱财,都定期送往洛阳。洛阳建了王府,京中亦有王府,开府的银子也按时按量给了他。傅渊自认,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这个儿子。比起高门大户中不得宠便吃饭也成问题的庶子,傅今待遇已经很好了。
“你也是,当初何必送他去洛阳?”太后遂放下傅臻的话题,转而提起傅今。她对当年皇帝送傅今去洛阳,一直颇有微词:“咱们家人丁稀少,那孩子若是留在身边好生教养,说不得此时又是太子的左臂右膀。”
“长于生母之手到底是坏了根子。”抱怨了一通的太后又叹道。
“母后焉知养出来的是太子的左臂右膀,还是虎视眈眈的野狼?”傅渊毫无仪态地翻了个白眼:“更何况他的生母做出这等事,我还能留他不成?若是留下了,此时又怎么跟如海交代?”
太后也是一时抱怨,其中道理未必是不明白,比起没有感情的庶孙来自然还是林如海重要的多。此时被逆子抢白一通,未免有些生,拍了两下傅渊的脑袋:“就你会说,难道我就是那等为难如海的恶毒老太太?”
“只是这孩子着实长歪了。”太后回忆起前些年傅今进京试图陷害太子的事情,不由叹息一声:“他怎么敢把滚水往自己身上浇,就为了装可怜说是太子泼了他?实实是被养歪了,你回头好生给些赏赐,仍然叫他回洛阳去便是。”
傅臻在一边竖着耳朵听——二兄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知事之后也未曾见过几回,故而生疏的很,只做陌生人待。
傅渊点头笑道:“这是自然,母后不必担忧。”
话虽如此,他匆匆又出了宫去了林府,老老实实交代傅今已经进京这回事。
林如海正是闲得慌,这些日子折腾傅臻,把小孩儿累的够呛。傅臻要写,他亦要讲,可以说是双向折磨的过程。听得二皇子要来了也不在意,只拉着傅渊陪他出去松散松散。
傅渊自是愿意奉陪。
等他亲手给林如海束起长发,两人换好衣裳出门时,贯穿京城的春明大道旁已经是热闹非凡,早起的京城充满活力,烟火气和吆喝声交织在一起,生成了城市的灵魂。
两人信步走到林如海东市的茶楼里,挑了临街的包间,掌柜的恭敬上了茶点后便退了下去。
包间窗户大开着,凝神细听能够听见下边掌柜们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傅渊给他倒了茶塞在手里,轻声抱怨:“已经入了秋,你偏不注意些,也不肯穿多一些,顾着你那飘然若仙的风姿。等回头病了,我看你怎生是好。”
林如海是传统的文人身子骨,一直都不甚健壮。尤其是在江南遇刺后,更加虚弱了几分。偏偏林如海从小养的娇气,懒得动弹,夏日又爱贪凉,又爱风度。傅渊不得不多操心,就怕他在看顾不到的地方生了病。
“行了行了。”林如海接过茶盏揣在手里,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一样抱怨道:“堂堂一国之君,倒比太医都要啰嗦,快些闭嘴吧。”
傅渊无可奈何停了嘴,摇了摇头笑看他。
多好啊,你在我面前,能够永远是这般模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傅渊…真是好命啊。
“听说是逸王殿下回京了,已经进城了呢。”下边的讨论声传上来,放眼望去是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在洒扫路面,设立路障。
逸是傅渊赐给傅今的封号,只盼他一辈子安安分分,不做他想,他自然锦衣玉食养他一辈子。
“这一位逸王殿下也是命中无福,小小年纪就送去洛阳直到养成,今后恐怕也就待在洛阳了。”
“说不得这一回陛下见他成了器,就留在京城,与太子做个贤王呢?”下边有人猜测道。
傅烜生下来就是太子,一直长到如今,其间无论是功课不尽人意,还是哪里做错了事,傅渊从未露出过更换太子的意思,故而太子之位早已是稳如泰山。在群臣眼中,太子就是他们的储君,绝无更换的可能。
若是放在前朝,多了一个王爷回京,定能掀起新的夺嫡之争朝堂之变。而在本朝,竟没有人往那方面去想过。从未有人觉得傅今可以继位。
“留在京城?”林如海挑了块点心就着茶吃了,疑惑地看向傅渊:“我看这孩子留在京城可未必是好事。”
“不会留京。”傅渊赶忙否认,又赖着脸去抱他,要跟他挤一张椅子:“如海,我也想吃,你喂我一个。”
傅渊身量也只高上林如海些许,相比之下只是健壮了些许。平时在家中椅榻宽大,林如海倒是愿意窝在他怀里。外面的椅子却小,林如海嫌弃地推开他:“莫凑上来,在外头就正正经经坐了。”
他又伸手指了指桌子:“自己吃,不吃饿着。”说罢又望窗外,继续听着旁人议论。
只听一人道:“要我说,陛下早早将逸王殿下送去洛阳之举可谓是明智至极。自古嫡庶相争是乱家之源,何况皇家?国朝稳如泰山也有一部分是因此,储君已是板上钉钉,群臣自然安定。”
一番见解有条有理,吐字清晰,惹得一片喝彩。
林如海暗暗点头,也有些赞赏——时人皆认为多子多福,子嗣固然是传承之本,但若是教养不好,又或宠庶灭嫡,那这家族必然走不长远的。
林家一向子嗣艰难,几代单传,不知遭多少人笑话。特别是林如海幼年时,家中爵位已斩,父亲又走得早,只剩孤儿寡母,不知得了多少白眼和背地里嘲笑。林如海还不是只身扛起了家族大任,多少曾经嘲笑林家的人如今只能仰望。
眼下林家只得黛玉一女,想来那些最爱背后嘲笑人的,早已不知道因为林家将绝嗣高兴了多少遍。
想到这里,他又回头与傅渊道:“我想着玉儿若是成婚,便与她夫家商量。第二个男孩儿姓林,传承林家血脉。”
阿臻必定愿意啊。
傅渊心里悄悄说,面上却并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赞同道:“我幼时见林老侯爷,萧疏轩举,风姿过人。此等风采,当流传后世。”
他说得林如海眉开眼笑,放下茶盏拉了他的手:“只是怕人家不同意,得仗你的势。我若是死了,又怕人家反悔。”
傅渊唬了一跳,忙去捂他的嘴,恨恨地道:“大祖宗,能别把这个字挂在嘴上吗?非要吓得我心肝都停了你才满意。”
这世间,他最怕的事不过是林如海突然撒手,离他而去。
“如何连说都说不得了?”林如海口中不满,见他确实着急,也就不再说了。只在心里琢磨黛玉这个事情,不期然而然又想起——若是傅臻,非但可以孩子姓林,亦没有后顾之忧。
林如海摩挲着傅渊的手掌,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
突然,下边人声喧动,马蹄声和密密麻麻的说话声陡然大了起来,越来越近,突然就热闹极了。
林如海探头去看,只见大道末处有两对卫士正骑马执枪而来,身着甲胄一身风尘,行动间悄无声息,只一面“逸”字大旗飞扬。
正是拱卫逸王进京的护卫。
卫士打马开道,后边跟着十来辆马车,为首的一辆正是亲王规制,极宽极大的车架,装饰奢华,连车帘子垂的都是缂丝。
看得傅渊不适地皱了皱眉。
林如海也暗自叹息一声,而后低声道:“逸王未免奢侈太过。”
古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缂丝得来尤为不易。逸王是龙子凤孙,自然是有资格用的,但是拿来垂马车帘子委实太过奢侈了些。再细细去看那马车,打车窗的金丝楠木,压车帘垂在外头的大明珠。
看起来处处合乎规矩,细看又处处逾制。
傅渊眉头拢得极紧,淡淡道:“逸王生长在洛阳,未免缺了教养,回头我好好儿教一教。”
林如海见不得他皱眉,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温声哄到:“无妨,回头再教训就是了。莫要皱眉,我最见不得你皱眉的样儿了。”
同傅渊在一起后,他这般哄他倒少了。傅渊教他哄得笑逐颜开,埋头亲了亲他的颈侧,跟他撒娇:“还是如海最疼我。”
长长的车队从街前路过,包间内茶也凉了。
“回去吧。”直至最后一辆马车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林如海方才起身拉着傅渊慢悠悠回林府去。
今日风和气清,他着实是好生散了一散,心下舒服得很。
他舒服了,傅臻的苦日子也终于暂时停止了。课业和功课都恢复了正常的量,因为连夜赶功课生出的黑眼圈也渐渐消弭,精神也养了回来,又是一个精精神神的少年人了。
林如海想着,反正离玉儿定亲还有好几年,他只先看着这小子,哪怕有一丝不对也不要他。
也在此时,逸王及其王妃到达了在京中的王府。
王府久无人居住,即使得知逸王进京,内务府派人好生打扫过一遍,但到底缺了些人气。傅今也没法子,只得捏着鼻子先在正院安顿下来。
多亏了他那个好父皇,使得他在京中没有一点儿人手,连王府都是内务府在定期打理。若是太子的府邸,又有谁敢这样怠慢?
倒是忘了,人家是太子,不需要有府邸的,将来整座紫禁城都是他的。
傅今心下正兀自不平,他的王妃已然进了门,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走到他面前,笑着道:“妾身今日读书,正有一题不解,想请教一下王爷。王爷学富五车,必是懂的。”
逸王点头把书接过来:“王妃且说是哪一句?”
逸王妃纤纤玉指飞快地点了几个字,口中亦不停:“王爷看这一句,清静以为天下正,妾身却是很不解,还请王爷不吝赐教。”
“哈哈哈王妃当真是勤奋。”逸王低头看下去,只见得被她零碎点出的字拼成一句:
“徐氏胎像平稳。”
面不改色道:“这一句是说清静无为,方是治国大道。王妃看这些做什么?你一介女流,又何尝需要治国之学了?”
“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又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妾身不过随意看看罢了。”王妃笑着把书放回去。
傅今一下子快活起来,噙着笑点了点头,又拍了拍王妃的手:“一路来辛苦王妃了。若无王妃,只怕这一路没有这般舒服。”
逸王妃是洛阳贵女,乃是他母妃亲自相看,长相很是明艳大方,性子也颇爽利,亦是琴棋书画皆通的才女,很得他喜欢。最主要的是,她也有一颗不那么安分的心。
“王爷说的哪里话?妾身是后院女主人,主持中馈本就是应当,谈何辛苦?”王妃微笑着福了福身,夫妻两个互相恭维起来。
自从进了京城,夫妻二人面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仿佛对能进京觐见十分感激,喜动颜色,情难自制。
不多时堂中摆了酒菜,明月皎皎,庭下如积水空明。二人举杯对酌,言语上仍然有来有去,不像夫妻对话,倒像两个同僚在互相恭维。
直看得傅渊派过去的暗卫眼角抽搐,不知道该怎么回禀才好。
难道说:逸王赞王妃,王妃亦赞逸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