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离开了英吉斯。在初夏的时节。从北海峡取道横穿西大洋去了赫兰鲁，那是个小国家，连英吉斯的一半都不到，但终年气候温暖，没有酷暑与寒冬，他们在一个陌生又寂静的小镇定居了下来，偶尔有英吉斯的信件来，但他们从不提起关于在英吉斯的一切。

赫兰鲁的小镇人很多，敞开窗户就能听见孩子们的欢笑声，玫瑜总是喜欢趴在窗户边上听，一眼望去全是朦胧的人影绰绰，每当这时安里司总会从背后笼罩而来，不安似的贴在他的后背，呼吸中带着冷意，“出去散步吗？”

玫瑜不再会被关在屋子里，但是他早已不再向往那些鲜活的生活，他回身抚摸安里司的脸，冰冷的亲吻落在唇边，“好。”

安里司说他想一起尝试没做过的事，一起去逛集市，交几个夫妇朋友，一起开晚会，他牵着玫瑜的手向小镇上的所有人昭示所有权，可是一旦有人亲近玫瑜，他就宛若受惊的野兽似的，露出凶恶的獠牙，最终在这样一个淳朴的小镇，安里司仍是最不合群的那个。

“瞧那位先生，他旁边的少年对别人笑一笑就会用眼神瞪着对方，好像要杀人一样。”

“实在是太可怕了，听说是哪里来的贵族。”

“那位少年也太可怜了，一点都不自由，这样会交不到朋友的。”

“诶，但是我觉得他们很般配。”

“什么？”

“你瞧那少年的眼神，那么温柔地看着他的先生，能这么包容这样冷漠的先生，想必很爱他吧。”

“你这么一说...”

而玫瑜是否真的爱安里司，谁也不清楚，安里司也尽力不去提及这些虚无的词。他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褪去贵族的矜贵高傲，完全像只野犬似的整日跟在玫瑜身边，时刻袒露着自己最柔软的肚皮与不安情绪。

他们家有一条露天的长廊，每天午后太阳从西边照过来，最是温暖惬意的时候，小孩子也都去睡午觉了，只有鸟儿啼叫的声音，玫瑜喜欢那个时候去看书，而安里司则会做好下午茶甜点端来给玫瑜吃，这时他会说起以前的事，那么多从来没说过的往事。

“你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我五岁的时候...”玫瑜回忆道，“那时在上学，和阿尼还是好朋友，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安里司闻言笑了一下说，“我五岁那年，母亲把卓那别舅舅带了回来，毫不忌讳地告诉我她爱她的弟弟，于是我每天都在诅咒他们去死。”

每当他说起这些事，玫瑜总是垂下眼眸，不发一语，手却温柔地抚摸着安里司的头，静静地听他说。

“那时才慢慢意识到贵族是怎么一回事，当我开始习惯的时候，”安里司笑得愈发大声。“那些人间悲剧，那些愚蠢的事，最终我所学到的也只有这些。”

“十岁那年我的厨师被买通，我差点被毒死在家，只有一个女仆叫来了家庭医生，而我的父母那天甚至没有回来看过一眼，后来不断发生绑架，受了伤被医治好了反复再来，只因为我是公爵之子，我终于知道我得自己保护自己，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值得期待。”

“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生下来。”

伴随着这些满是寂寞的话，太阳慢慢西沉，夜色降了下来，一切都暗了。

玫瑜只是低声说，“一切都过去了。”

手轻轻放在安里司的眼睛上，掩住他眼中隐约浮现的泪水，这么骄傲的人，怎么能哭呢。

一旦开始心疼，整个心窝都会被占据，玫瑜却没办法阻止。

在赫兰鲁有很多民间音乐家，时不时会在镇上的大礼堂举办个人音乐会，玫瑜不再碰钢琴，甚至连曲谱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但他还是会偶尔去大礼堂，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地听完那些或许不入流的曲子。

一开始安里司想跟他一起去，但每一次都被拒绝，玫瑜不能忍受安里司接近钢琴曲，而安里司则不能忍受玫瑜离开他独自去别的地方，他甚至提议道，“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去全世界跟随佩玛德的演奏会。”

但听到曾经那么喜欢的偶像的名字，玫瑜却紧皱着眉叹了口气，“不了，我不想见到他。”

那已是被他丢弃的记忆的一部分。玫瑜心中的刺终于也扎进了安里司的心里。

退而求其次的，每当玫瑜去听音乐会的时候，安里司就坐在礼堂门外的台阶上等着，有时从正午坐到傍晚，有时从傍晚坐到深夜，没有怨怼，那是他们的默契。

当玫瑜默许了安里司坐在他的身边一起听音乐会，已经是很久以后得事了。

/

当他们在赫兰鲁已经生活了一年半，一切都已经平静下来的时候，有一天午后突然下起雨来，他们仍在露天长廊里休憩，来不及躲，被雨浇了一身，安里司护着玫瑜进屋的时候，一只小鸟也跟着抖着翅膀进来了。

他们擦干身子洗了个热水澡，安里司就想把那只小鸟扔出去，但被玫瑜拦住了，瞧着那只瑟缩着滴着水的小鸟，玫瑜把它捧在手心里，用布帮它擦干了身子，甚至拿了一些面包给它吃。

小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头顶有一撮黄色的毛，看起来滑稽又可爱，在玫瑜的手心低头啄着面包屑，玫瑜看着不禁露出温柔的笑来，好像那是他捡到的孩子似的。

安里司总是对接近玫瑜的一切生物感到本能的警惕，从前玫瑜总是满不在乎，这次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看了小鸟许久，忽然笑了起来，对安里司说，“如果你能养好它，我就原谅你，我们从新来过。”

那句话来得如此突然，如同这场晴天暴雨让安里司措手不及，那么长时间以来他完全没想到玫瑜会在这样的一天，在他被浇得如此狼狈的时候绽开笑颜告诉他给他机会。

小鸟彼时懵懂地躲在玫瑜的手心，安里司闻言却如临大敌，那双闪烁的无知的小黑芝麻眼映衬着玫瑜别有意味的笑容，显得如此煜煜生辉。

“…好。”

他已经等了六年，有更多的时间让玫瑜完全接受他。

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从这只小鸟开始。

/

从来到赫兰鲁开始，安里司就将这座小镇买了下来，他操控了所有出现在玫瑜身边的人与风景。他无法忍受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但唯一的意外就是那只淋湿的鸟。那只成为考验的蠢鸟。

而这个秘密玫瑜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