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三)
小说: 当时年少 作者:图藤 字数:2476 更新时间:2019-04-26 09:04:39
戏台上的戏还在演着侍儿者,银绝坐回位置,纪重华转过头,问道:“晚膳可吃了?”
这话虽有关心之意,可语气却是很平常,就像在与他说今日天气不错。银绝嘴角噙着一抹笑:“没有,纪爷今儿一天在宫里,不也是没吃么。”
除了伺候的管家,没有人会关心他今日吃了多少?有没有休息过?纪重华一愣,又很快收敛心思,平静道:“你若饿了便叫丫鬟先送些热食上来。”
“也好。”
有纪重华一句话,他也不再客气,吩咐了身后丫鬟几句。
戏已近尾声,柳然在后头卸装。凌高鹰站起身,银绝这才发现此人极为挺拔,即便在这夜里,只能隐约看出对方容貌下也觉得自他身上传来一股战场上下来的煞气,压的人喘不上气。但他声音却很温和:“你们随意,我去看看柳然。”
“去罢。”
他不等纪重华话说完便拂袖离开,银绝目光跟随他身影直至消失方转回头:“他是等不及想见柳公子了。”
“戎边数年,一年见面屈指可数。”纪重华似是想到什么,暗叹一声,扶着椅手要起身:“戏看完,我们回去了。”
“再等等。”银绝扯着他衣袂。
纪重华以为他是喜欢这戏,想看完。这时丫鬟端着两碗粥放在二人面前:“这是公子要的鸡肉香菇粥。”
粥还冒着热气,一股香气扑鼻。银绝将一碗粥推到他面前:“你一天没吃,吃了这碗再回去。”
一个人浮萍数年的纪重华,人人羡慕他荣华富贵,名利双收。打交道的人多为利益,没人会关心他一句,问一句过的好不好?有人会在乎他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可无人会关心一句他是不是吃过?
皇商面前,只看得到富贵权利;皇商背后,是无人可说的疲累与寂寞。
纪重华端起碗睨着银绝,虽然心中起了涟漪,可面上不动声色,连语气也是平静如常:“也好,回去也不用叫厨房做了。”
银绝露出笑意,这是纪重华见他常笑中第一次真正笑,朴实无华,微微勾着嘴角的笑容。
拿着汤匙的手一顿,纪重华敛住心神,喝下碗里的粥。
他的动作优雅,但吃饭不慢。银绝刚吃了半碗他已经一碗见底。
“还要么?”
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纪重华喝了一口:“不用,你用吧。”
银绝低头喝粥,纪重华望着戏台,戏已落幕,凌高鹰与柳然未再出现,二人定是先回房。
他轻呵出气,靠着椅背,全身弥漫上一股疲惫,眼底忽然涌上悲伤,在这曲终人散时尤为的明显。
“走吧。”
竟然在此地忘神。纪重华一惊,极快收回所有悲伤疲惫,神色如常。好似刚才那一幕落在别人眼里也是一个错觉。他回头看银绝,那人低着头喝茶,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喝了半杯,银绝这才放下茶盏:“回去了。”
二人前后出了戏楼,凌管家将二人送到门口,看着他们上轿。
纪重华吩咐纪罕:“你送银绝回府。”
“那老爷……”
纪重华闭眼养神:“我今晚不回去了。”
“奴才明白。”纪罕放下轿帘,只听纪重华吩咐轿夫:“三十六蒲草堂。”
轿子当先走了。
纪罕走到银绝轿子边,吩咐轿夫:“回府。”
轿夫抬起轿子往纪府方向走,两顶轿子一前一后走了,凌管家这才回府,关上朱红大门。
纪罕跟在他轿子边,那纪重华是未回府?银绝微微皱眉,很是疑惑询问:“纪爷去何处?”
纪罕训练有素,知道纪重华未告诉银绝三十六蒲草堂一事,自己也不敢做主外传,道:“老爷的去处我一个下人怎敢过问。”
银绝试探:“是去逍遥馆了?”
纪罕轻声道:“待老爷回来,公子可自己去问。”
“呵……”银绝轻笑,低头仔细整理自己的衣袂。纪罕把问题又丢回给他,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果真是纪重华身边的人,为人处事老练,滴水不漏。
轿子到了纪府,银绝回到自己的院子,却是毫无睡意,坐在藤架下望着月色。
今夜弦月悬空,虽有月色但月光甚淡。银绝拿出被他小心翼翼珍藏的玉佩,指尖轻轻摩挲上面的纹路。
三十六蒲草堂有人管理,一个老仆看到老爷过来,脚步蹒跚上来询问:“老爷来了,可是要准备晚膳?”
“不用。”纪重华拂退下人,慢慢走到那种了秋海棠的院子。即将入冬,树上枯黄的叶子和凋零的海棠纷纷落下。
纪重华踏上落叶,脚步一顿,弯腰捡起脚边一朵被打湿的海棠花,一步一步往主屋过去。
推门入内,这屋里摆设依旧,不曾有人动过一分。纪重华在那张摇椅内坐下,轻转手中秋海棠。
娇嫩的粉色花朵,落下时许是被晚露打湿,花朵上有些裂痕。
在这里,他可以懈下所有防备算计,偷得半日闲,喘上半口气,但一身的疲惫和寂寞却不曾消散。
纪重华靠着摇椅,手垂在扶手边,摇椅晃动,那朵秋海棠掉落在摇椅边。
他在这里睡一晚,翌日一早又进宫。在御书房,纪重华见到荣肃,圣上召了荣肃过来,看来决心打压几大家族,而庞家首当其冲。
张历琅看了姗姗来迟的纪重华一眼,继续看手中奏折,扫了一眼内容,冷笑一声:“这些年庞隆其它的没长进倒学会了偷梁换柱。”
'啪'的合上奏折,张历琅将奏折丢给他左下首的年轻男子。
白沈捡起奏折扫了一眼内容,温润如玉的面上有几分对帝王的无奈:“重华递上密报里朱提州府钱胜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错判冤案,底下百姓民不聊生。这庞隆收的奏折里却是大加赞赏钱胜,一生清廉,两袖清风,心系百姓……言之凿凿,用词华丽,唯恐不够真心诚意。”
白沈再看了写奏折的人,心中了然:“这礼部孙祥与钱胜是同窗,二人前后中的进士,但钱胜是拜庞隆为师,孙祥拜翰林院大学士林郁为师,与那钱胜本就不和,怎么会突然写奏折说那钱胜好话?”
白沈说的轻飘飘,可其中利害关系在座心中皆清楚。
这庞隆胆子是越来越大,若非有纪重华暗中调查,只怕都被他蒙骗过去。
一直过来未开口的荣肃跪地请旨:“请皇上将庞家交给微臣处理。”
庞家与荣肃沾亲带故,若是其他人只怕他会有包庇嫌疑,岂能将此事交由他调查。但张历琅却道:“此事准了。”
纪重华微微抬眸,又垂下眼看自己的衣摆。这官员之间恩怨,身为帝王的张历琅一清二楚。
“凌将军来年回同师之时必须要封了极乐池。”张历琅忽然道,纪重华抬首:“微臣遵旨。”
张历琅放缓威严:“这件事虽要细查,但始终拖不得太久,进入极乐池的官员太多,太多秘密暴露出。”
“微臣明白。”
“朕临御以开,以至诚待臣工,而尚不能感动。官官相护腐败如此之大,又有它国虎视眈眈,这朝中……”张历琅顿了顿:“能信的也只有你们几个了。”
这世上,位高权重者就没有一日逍遥自在和心安之时。
张历琅登基不过两年多,纪重华便能见他鬓间出现的几缕白发,年纪轻轻的帝王,励精图治心力交瘁。
而他们,何曾不觉得自己已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