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公主带着她那身难闻的香气离开椒房殿后，楚苓的目光，便落在了皇后身上。

皇后坐在高座上，金簪玉珥，桃腮杏面，她穿着殷红凰纹对襟衫，水红如意簪蝶下衣。她伸出手，用玛瑙碧石护甲饶了饶发丝，漫不经心的道：“来了。”

翠芙连忙跪下请安，楚苓原本想依葫芦画瓢，却又想到奴婢和主子之间的礼数不大相同，便愣在原地，装作不知道该如何的模样，暗中观察着皇后的神情。

皇后见她呆呆立在那，不悦的拧起眉，显然对于她并不周全的礼数十分有意见，但她并没有说些什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楚苓坐下后，便见翠芙依旧跪伏在地上，一副等待问话的模样，不由恍然，原身听不懂皇后的训话，与其让她对牛弹琴，不如说给她的贴身婢女听，总归楚苓的举动在翠芙的监视下，而她的训导，能让她制止楚苓不恰当的举动。

只是这问话，并不是楚苓所想的那般温柔。

“听说七公主跳池了？”

翠芙点头，想到六公主，心思一转：“殿下知道了她将要入秦为质的消息，一时承受不住……”

还没等她说完，皇后便轻笑一声，带着嘲讽：“还想糊弄本宫？就七公主这脑子，她听得懂别人在说什么吗？还因此跳池……依本宫看，你们推她下去的可能性还要大些。”

楚苓看着翻译字幕，冷漠的想道：不好意思，不说别的，这骂她的话她倒是听懂了。

翠芙见皇后这般开口，像是认定了楚苓之所以会落水是她们婢女的缘故，饶是一向沉着冷静的她也不由慌乱起来：“娘娘、娘娘明鉴，苓音宫的婢女皆以殿下为主，哪里会伤她分毫？只是偏偏殿下落水那日，六公主也在场，娘娘不妨问问，说不定六公主会有所印象。”

后半段，她是因私心说出口的，六公主一向与殿下不对付，经常欺负她，若问有谁有可能将楚苓推入池水中，除了六公主楚萍，翠芙再想不出其他人。

只是她忘了两件事，其一是以她现在的身份，朝皇后说六公主的坏话，便是妄议主子，逾规越举；

其二便是七公主……比她想象中的更不受皇后宠爱。

这两件被她忽略的事，足令皇后沉着脸，冷笑一声：“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七公主这不是没事么？怎么，你倒是想替她讨回公道？”

皇后想，在这紧要关头，若是楚苓死了，她自然是要追根究底，严惩不贷的，但眼下她好好的，为了一个将要入秦为质，能不能活着到达秦国都不一定的人，去得罪盛宠下的乐嫔，以及她聪明伶俐的六公主，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她还真是事多，皇后冷眼扫过楚苓，眼底尽是厌烦之意，早知国师的占卜，她当初就不该生下这个祸害！

楚国每次发生灾害时，她便胆战心惊，生怕被楚苓牵连，让皇上一杯毒酒赐死了去。

如此如履薄冰的日子，她每夜都睡不安稳，眼下楚国大败，正好是一个契机，她便向皇上提议让楚苓入秦为质，去到秦国，那灾害自然就降不了楚国这。

至于秦国会不会因此灾害丛生？那关楚国什么事呢？

思绪收回，皇后看着底下未曾开口，却瑟瑟发抖的婢女，啧了一声：“来人，给本宫把她拖下去。”

皇后想，她这女儿虽动不得，但她身边一个小小的婢女，碍着她眼了，杀掉便是。

等三日后秦国使者启程返秦去，她在从自己宫中挑几个就是了，那样的话，七公主的所作所为也尽数在她的眼中。

……

楚苓没想到皇后会如此不留情面。

她寻思着，虽说自己不受她喜欢，但皇后向来以温柔娴静著称，应不怎么难为她才是，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公主啊！

而翠芙和皇后之间的谈话，别的她没听懂，但皇后骂她那句可是清清楚楚，楚苓不由在心里感慨，也不知道原主遭了什么孽，竟让皇后如此不耐烦。

下一秒，随着皇后的命令，殿外有两个太监跑进来，就要将翠芙拖下去。

楚苓当场愣住，看着翠芙视死如归的神情，许是知道自己将面临怎样的结局，她哭道：“皇后娘娘，您若要处死奴婢奴婢绝无怨言，可七公主的事，求您再想想，她可是您的女儿啊！您真的要将她送入虎狼口中吗？！”

皇后大怒，直接将面前的茶盏摔到地上：“本宫的决断，由得你来质疑？”

楚苓在一旁听着，看见字幕上没有乱码的一句‘她可是您的女儿’，一挑眉，原主是皇后的女儿？

她瞥了眼皇后的神色，认真的吗，这样嫌恶的神情，她怎么觉得皇后和原主是仇人呢？

眼见翠芙就要被拖走，楚苓站起身，伸手抓住了她的的手腕，牢牢不放。

“娘娘……”两个太监立马停下脚步，相互对视一眼，而后犹豫的看着皇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没得到皇后命令前，他们是没资格去动楚苓的，瞧她紧紧抓住不放的模样，若他们执意拖翠芙下去，保不齐会伤到楚苓，以他们的奴才身份，他们可没这个胆子去担这个罪名。

苓音宫远在宫外，那些奴婢纵使伺候得不用心，纵使对楚苓不够尊重，但也远在宫外，没留下什么把柄。

没人敢在明面上刻薄楚苓的。

当然，除了皇后。

皇后见他们磨磨蹭蹭，十分不耐：“还愣着做什么？把这奴才拖下去就是，七公主神智不全，派人把她拉住，不要让她瞎搅和。”

翻译器将‘不要让她瞎搅和’这句话生动形象的传达到了楚苓眼中，她抿了抿唇，看向翠芙的目光带着坚定，然后视线微移，落在皇后的脸上时，带着讥讽的意味。

许是她正大光明的打量太过扎眼，皇后诧异的对上她的眼眸，被她里面的讥笑刺得眼睛一痛，还没等她说些什么，翠芙像是反应过来，连忙道：“皇后娘娘三思！七公主只与奴婢亲近，奴婢许能扭转她的心意，若是娘娘执意处死奴婢，那七公主能不能遵从娘娘心意，走出楚国，恐怕有待商议。”

皇后见她巧舌如簧，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半晌：“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但失了你一个，也有碧芙、青芙，若七公主仍然倔强，便绑了她塞进马车就是，哪里需要你来劝阻？莫非你觉得，非你不可？”

莽撞，自大。

翠芙在心里骂着自己，她仗着自己在楚苓心中的地位不同；她仗着皇后要将楚苓送入秦国，必不会让她受半点伤害；她仗着那一丝微妙的可能，便口出狂言，甚至不将皇后放在眼里。

可是她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宫中奴婢千千万，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翠芙苦笑一声，眼底的光芒渐渐熄灭。

利用了一下楚苓，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她仍然深感抱歉。

她想，若是今天安分守己，会不会自己能暂且苟延残喘下去？

但她不后悔，不后悔在皇后面前说六公主的不是，不后悔替楚苓争取最后一丝，可能不会入秦的希望。翠芙是看着楚苓长大的，她天真、单纯、善良，宫中的人狗仗人势，亲人又蔑之轻之，教她实在不忍心……

七公主她……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耳畔忽的传来一道轻鹂婉转的女声，带着些许稚嫩的气息，只道一字：“对。”

只听懂皇后最后一句问话的楚苓，朝高座上看去，微微启齿，回答了她的话。

——莫非你觉得，非你不可？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