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前面开道，路总算好走起来，雪还在绵绵不绝地下，钟明意撑了把伞跟在季临渊身后，给他挡雪，季鸿身后也跟了一个仆从。

四人走着，此时衙门附近倒还好，越往外走，灾情就越严重，到处都有被压垮的房子，冻死的、饿死的尸体先前不过三两具，越靠近平民区就越多。

季鸿的眉头皱得很深，抿着唇不说话。

季临渊整日待在家里，只看见雪多，也知道有人冻死，却不及亲眼看见这么震撼，一时极为不忍。

距离城外还有两三里路的时候，太阳便升了起来，只是雪仍然不停，那阳光稀薄得有如一层金箔，照在身上也是冷冰冰的，想靠太阳化雪是没可能了。

路边的小店也依次开了起来，一家米店开了门，挂上招牌“斗米九十文”。

季鸿皱了皱眉。

走到前面，另一家米店将门口的招牌擦了，改写“斗米一百一十文”。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家米店将新写的招牌放在外面，上面写着“斗米一百三十文”。

若在从前，两文钱便能吃上一碗阳春面，一百文足够三口之家过上小半个月，现在却连一斗米都换不到。

尽管如此，仍有人络绎不绝地上门，路边还有人跪了典妻卖女。季鸿看得心酸，一路上给了不少银子，到最后半文钱都没了，季临渊就将自己的钱袋给他。

曲明玉见了大摇其头，直白地说：“知道你们想做好人，只是这么多灾民，你们能给多少，又能顾及多少？给了这些人，其他人还管不管？”

季鸿倒是老好人一个，叹息道：“能救几个就是几个吧。”

曲明玉说：“救几个都不算功德。”

季鸿一愣。

曲明玉正色道：“若是旁人，我必然赞他一声仁心难求。可二殿下您是什么身份？您要救的是全建康的百姓，是江南诸州的苍生，区区几个小民算什么？能让官府赶快出面赈灾的话，才是殿下的功德所在。”

季鸿苦笑：“曲小姐说的是，只是官府存粮不足。近几年灾荒频繁，边疆又战乱不休，从江南调去的粮米虽还了，却都是丝绢瓷器一类......”

“我不听你这些官话，只告诫你一句，吃不饱的百姓猛如虎。若官府迟迟不能放粮，到时候百姓们过不下去，会对官府做什么，我可......”

这话简直就是威胁了！季临渊吓得一身汗，忙喝道：“明玉！”

曲明玉止住话头，不屑地扭过头，对着前面的兵士喝道：“前面路口，右翼向右，左翼向左，中队和先头队伍汇合！”

季临渊生怕季鸿怪罪曲明玉，忙说：“二堂哥，你别怪她，她......”

“我知道，她说的没错，”季鸿苦笑，“事情要办，灾情要赈，这是应当的。”

季临渊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这位二皇兄是个没什么脾气，换了其他皇子来，那可就真是一场灾难了。

季鸿朝着左边一条街看了一眼，正想发问，就听曲明玉曼声道：“这里就不用去了吧。”

季鸿不明白：“为什么？”

季临渊解释道：“这条街是官员宅邸，结实得很，不必担心。粮食......也不那么短缺。”

“滚，什么样的腌臜东西都往府里带，谁准了？老爷准了还是夫人准了？”

众人都是一愣，连铲雪的军士也驻足不前，只见一家宅邸后门，两名女子正在对峙，一位浓妆艳抹衣着华贵，另一位显然要差一些，但和婢女有明显的区别，看起来像是家中两位妾室在争风吃醋。

“我可是知道的，你整日将府里的吃食偷出去......简直就是只贪得无厌的硕鼠！”

“我没有，那是我自己的份额——”

“那好，今天你带来的那个臭东西又是怎么回事？滚吧，待我禀报了老爷夫人，看你还能怎么狡辩，”华贵女子得意地笑道，“李小莲，你也有今天！”

砰地一声门关上，那名华贵女子竟然直接将李小莲关在了门外。

曲明玉驱马向前，柔声说：“你没事吧？”

李小莲这才发现方才的一幕被这么多人看了去，顿时捂着脸，悲愤地跑了。

季临渊看了看那家府邸后门，自语道：“原来是苏家。”

“怎么了？”季鸿问。

“太守苏安可是出了名的好色，家中蓄有舞姬无数，还纳了数房美妾，时日一长自然要生事端，我可是听说了不少呢。”

曲明玉打马回头：“走吧，这些地方交给其他人就行，咱们去城外，那里有更多需要我们的地方。”

一整日的时间都花在了勘查上面，城外皆是农人桑户，灾情比城内更为严重，又因为路途受阻，也没有办法看到全部，只能做个大概的统计。

季鸿叹道：“半城受灾，平民百姓房屋坍塌不知凡几，雪再这么下，情况会更严重......不能再等了，我得赶紧上书。”

第二日，季鸿又要去其他州去，季临渊本要跟随，却被季鸿坚决地拒绝了，季临渊也知道自己跟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留下，说不准还能做点什么。

不过经过这一遭，他对季鸿的印象比先前要好很多。从前见季鸿都是在京里，身边环绕着他人的评价，大家都说二皇子殿下生性木讷又不通人情，空有几分小聪明罢了。再加上季鸿出身不高，又不得圣眷，更是遭了无数冷遇。

但在灾情面前，季临渊却觉得这位二堂哥是个能体会民间疾苦的人，他自己就做不到。外面在发生什么，他一时觉得可怜，可回去了，照样吃照样喝，绝不会像季鸿这般时时放在心上，真正地以百姓之苦为己身之苦。

季鸿走后两天，官府还是不曾开仓赈灾，听说是什么买不到粮。哪一家的大商户会没有屯粮？种田的都知道，靠的是老天爷给口饭吃，稍有不慎便会饿死人，因而无论是不是荒年，地主都会屯粮在家中，比如王府虽然不种田，但也有粮仓，足够度过荒年。

若真想买，没道理买不到。

季临渊越想越觉得奇怪，在家里呆着横竖也无趣，决定去找君重润玩儿，说不准他会知道些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