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轮回百世，孟婆汤过，面容就可以糊就，音色也可以偏差，但是名姓就如同姻缘录生死簿上面能够记载的一般，成了烙印，无法磨灭。

花萝第一次叫出沈钰濯的名字，轻而细，仿佛时时都会折在这寒冷的空气中，变成一股青烟冉冉飘散，但是沈钰濯捕捉到了，他应了一声，面上笑容正是谦谦如玉少年郎。

花萝见他似乎满足，忍不住笑声调侃，“呆子，可如愿了？”

沈钰濯直愣愣地点头。

“既然你如愿了，不知可否如我的愿？”花萝又问，额间一抹花钿似乎越发娇艳了些。

“不知仙姝想要何愿？”沈钰濯作揖并问。

花萝只道纠正，“你可别在打趣我了，叫什么仙姝，我原是个俗人。”

说完，她又噗嗤一声笑，“今日是如何，怎么我们两人说话都这般文绉绉。好歹也是处了多日的朋友，竟需要如此生分地说话不成？”

沈钰濯也跟着笑，却没应承这话。在他心里花萝早就不是一般俗人，礼数周全不是生分，而是实打实的尊敬。但又恐自己的想法若全盘托出会惹对方不快，便只道，“你还没说你的愿呢。”

花萝点头，然后想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想离开这座牢笼么？”

她的目光太过明亮清澈了，反叫人不敢直视。而这话又太过自大忤逆，竟让人一时之间无法应答。可她偏浑然不觉，非得追着问，“你想离开这座牢笼么？”

沈钰濯平静的心湖顿时被投下一颗颇大石子，泛出了一圈又一圈不间断的涟漪。

他想么？离开沈宅这座牢笼？

又问，沈宅算是牢笼么？

沈钰濯得不出答案。或者是说，不敢得出答案。

花萝看得出他的犹豫，只嫣然一笑，问，“你在犹豫什么？”

花萝刚问完，沈钰濯却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突然认真回答了起来，“不算是牢笼。”

这回应的话和所问的内容顿时就错开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记得尴尬起来。

尔后，又沉默。

片刻之后，花萝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笑，“做什么这么认真？我只是顽笑话而已。”

沈钰濯看她，呆呆的不知该作何反应，只重复问了句，“顽笑话？”

花萝话到嘴边，偏改了口，“是我话说的不对。我原是想问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出去玩耍。”

沈钰濯忽然就因她这一句“出去玩耍”而双眸发光，满心欢喜，可随后他又萎了。

“怎么？”花萝问。

沈钰濯苦笑解释，“我出不去。”

“为何？”

“身体委实孱弱，族亲不许。”

“正是因为孱弱，才需多锻炼筋骨才对。”

“长辈不许，不能违背。”

“所以你就甘愿困于此？”

“不算困。”

“可你出不去是事实。”

“不过是不想让他们担忧罢了。”

花萝听了，不免不愉，“说你是呆子，果然就是。”

沈钰濯好脾气地笑笑，既不反驳也不恼怒。

花萝瞧他这样就觉得气，“说到底是你不敢自己走出去！”

沈钰濯没有否认。

“若我有办法让你出去呢？”花萝提议。

沈钰濯一愣，水墨色的眸子中情绪复杂。

……

片刻之后，两人着地。

若说这堵高墙大院是第一道关卡，那么沈钰濯在决定跨越过它之后，便是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少女花萝倒也是大胆，她的一句话，就“偷”了沈家小公子出来，而沈家的小公子竟也没犹豫就跟了出来。

大概是信任吧。

两人手牵着手，避开人群，倒也闲逛了不少地方。这一路上的说说笑笑，以及各种新鲜玩意儿和食物，着实让沈钰濯忘记了在沈宅里的烦闷与不愉快。

两人逛着逛着，最终走到了郊外。这里白雪天地，好一派仙境的气氛。

“你着实应该多出来走走才对。外面好玩的东西可多了～”花萝拉着沈钰濯，肆意地穿梭在这片白色的天地之间。

沈钰濯从未离开沈宅这么远，他第一次看到高墙之外的景色，再平淡无常的场景都能让他满心惊喜。

现正值未时，阳光好不容易拨开层层叠叠的厚云，透露出淡然的金色。这金色太淡了，但即便过淡，仍是在白色的积雪上画出一缕残缺的图画。

沈钰濯抬头，灿灿金色顿时铺满他整个眸子，他又伸出手，五指张开，光色滑过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又透过他的指缝，缓缓落在了他裸露的脸上，那一霎那，奇异的光彩仿佛可以折射出天堂的模样。

“确是美……我从未见过这样纯粹的世界。真是谢谢你了。”沈钰濯放下手，他望向花萝，满脸都是纯粹干净的笑意。

“那是因为你出来的太少了。你得多出来走走，对了，前面有个小庄子，里面长得梅花甚是好看，要去瞧瞧么？”花萝诚心邀请。

沈钰濯犹豫了一下，时间不早了，他担心自己的擅自离开会让沈宅的人发现。

花萝看得出来沈钰濯的纠结。虽然觉得遗憾，但仔细想想无论是沈钰濯还是她自己，今天出来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你是想要回去了么？没关系的，我们可以下次再来看梅花。”花萝牵着沈钰濯往回走。沈钰濯也任由她牵着，他不认识路，跟着花萝走总是没错的。

其实，沈钰濯对于花萝还是挺好奇的，他望着花萝的背影，不由自主地问道，“你怎么对这里都这么熟悉？”

花萝回答得无比自然，“因为小时候兄长总爱带着我出来踏青，我就记住了这些地方。”

沈钰濯觉得好奇，“原来你有兄长？”

“当然。不过我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兄长了。”花萝道。

沈钰濯下意识地想了下沈宅复杂的家族血脉，又仔细地看了看花萝，“是因为你的兄长很忙么？”

花萝摇了摇头，也说不上来什么。

两人一时间无话。

沈钰濯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花萝回头看着他。

“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面么？”沈钰濯再度想起了灰青色的高墙。心情在那一刻跌入万丈深渊，他水墨色的眼眸也随之黯淡了不少。

花萝眨了眨眼睛，然后大胆地伸手捏了一下沈钰濯的脸，对他微笑，“我还没带你去看过小庄的梅花呐，当然会见面的。”

听闻，沈钰濯笑了，面上全是期待。墨色的眼眸也变得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花萝也笑了，脸上红晕点点。额头一抹花钿起了细微的变化。

俩孩子对视，他们的眼中只剩彼此。

然而，相约一起赏梅这件事终究是失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