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逸看着他迟迟不语，叹了口气，用力揉了揉裴梦龙的头发，走到录音机前，从裤兜摸出一盒磁带，放到录音机里，一边调试着，一边缓缓的说起来。

「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你说卓越能吃苦又努力，但我问你，咱们学这个的，又有谁不是在眼泪里练出来的，你难道就没疼过，没哭过？大家都是一样的，是你的就该你的，凭什么要委屈了自己呢……」

听他说到这里，裴梦龙眼里出现了很多画面，包括自己走上学舞这一路的点点滴滴。

舞蹈，和别的艺术不一样，或许说比起音乐和绘画这些，舞蹈是一门残酷的艺术，那是一场身体的献礼。

12岁那年，裴梦龙和几个团里的孩子来到了C城的艺术中专学舞，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他们几个孩子从县城来，路上遇见大雨耽误了两天，便错过了开学，他们到达后，生活老师给安排好住宿，就带他们去练功房见老师。

还没走近练功房，就听见传来小孩的哭叫声，裴梦龙和其他几个孩子吓坏了，都不敢再走下去，直到生活老师严厉的催促下，他们战战兢兢的来到练功房时，所看到的景象，只能用屠宰场来形容。

裴梦龙从没见过这般场面，一组小孩在地上绷直了两条腿劈着一字马，身子还要下沉贴在地面，另一组小孩就分别坐在他们的腰上用身体施压，劈叉的小孩疼得哭了一地的眼泪鼻涕，裴梦龙看得手脚冰凉，冷汗直冒，毕竟在歌舞团里，练柔韧不过把腿放在横杆上压压而已，就那样他当初也是疼得连路都走不了。

而站在一旁面不改色的老师就是海洋，个子不高，瘦瘦的，但让人觉得十分害怕。

生活老师向海洋介绍了一下他们几个孩子的情况，海洋严厉的审视了一番他们的身体条件，也没给什么慢慢适应的机会，就将所有的孩子重新分组，继续刚才的练习。

裴梦龙就是这样和卓越分到了一组，其实裴梦龙从一进来就注意到了这个男孩，也是在地上练习的小孩之一，裴梦龙之所以注意他，就是因为其他孩子都在哭，唯独他没有哭。

看着眼前对自己笑的男孩，一脸白白净净的，五官也好俊俏，四肢修长均匀，简直就像跳芭蕾舞里的王子，刚才竟一滴眼泪都没掉，裴梦龙瞬间就开始对他崇拜了起来。

卓越将裴梦龙带到一旁，像个小大人似的，示范着动作，得意洋洋的道：「你能像这样把腿打直么？」

裴梦龙朝他点了点头，也学着卓越的样子，在地上劈开一字马来，努力把腿绷得直直，好像在朝他表现一样。

「没想到你也挺软的嘛，其实你腿部线条挺好看的。」

卓越说着双手摸上他的腰，裴梦龙就给被电击了似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就本能的躲，他以为卓越会直接坐上来。

「别怕啊，」卓越急忙拉他回来，按住裴梦龙的腰，笑着道，「放心吧，我不坐上来，就用手帮你压压腰，你瞧，这里还有缝隙呢，得练到完全没有才行。」

裴梦龙这才安心了下来，任由卓越摆布着自己身体，当那双手轻轻的用力时，裴梦龙还是很疼，一疼就紧张，越紧张就越疼，连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你的腿别乱动，这样是练不好的，放松点，就不那么痛了，」卓越用腿抵住他的腿，好像也感觉到了裴梦龙很害怕，就开始和他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叫什么名字？」

「裴、裴梦龙……」

「裴梦龙？真好听，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是你妈妈生你的时候，梦见了一条龙吗？」

听着卓越好奇的声线，裴梦龙不知怎的渐渐放松了下来，喘着气道：「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龙就是龙，难道还有区别？」

「……不是你想的那种会飞的龙，是地龙……」

卓越停下动作，脑袋伸到裴梦龙旁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解的问：「地龙？那是什么？」

「就是蚯蚓……」

闻言，卓越一下没忍住，直接笑趴在裴梦龙身上，这重量一上去，裴梦龙疼得差点吐血，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卓越急忙从他身上起来，帮他揉了揉，「真是太好玩儿了，原来蚯蚓还有这么个说法。」

裴梦龙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有些不高兴的微微回头，但一看见卓越笑的样子，跟闪着光似的好看，埋怨的话瞬间就吞进了肚子。

「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呀，叫卓越，刚好是一个词，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裴梦龙点了点头，他知道那是杰出的意思，的确和这个人很配，又问道：「刚才你练的时候，怎么没哭呢？你不疼吗？」

「当然疼了，可是我爷爷说过，练舞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如果疼说明你还练得不够，那就要练到不疼为止，况且男儿有泪不轻弹，既然怕疼，爱哭，那干嘛还学舞呢？」

就因为卓越这一番话，大概是戳到裴梦龙心坎了，也不知委屈还是惭愧，眼泪竟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他以为会被卓越取笑，结果卓越却什么都没说，下课后，还从包里掏出一颗糖给他。

那或许是裴梦龙这辈子，吃过最甜的一颗糖。

为了能像卓越那么勇敢，他就暗自下了决心，今天是自己最后一次哭

自这以后，两人便经常被分在一组练习，裴梦龙真的也再没哭过，好像每当卓越的体温接触到自己时，那种暖暖的感觉，仿佛连疼痛都一并带走了，他们会一边练功一边悄悄的聊天，下课后卓越还会帮他按摩来缓解疼痛。

很快的，裴梦龙就发现，原来卓越是整个班里跳得最好的，每次海洋找学生示范动作都点他，而卓越完成度也很高。

班里的小孩，有羡慕卓越的，也有嫉妒他的，但裴梦龙不管这些，他喜欢和卓越一起练功，大家叫苦连天的基础功课，他却每天都期待着。

而卓越好像也和他特别投缘，对裴梦龙就和自己亲弟弟一样好，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因为裴梦龙什么都没有，而卓越什么都有，两人才会互相吸引吧。

当某一天从卓越口中听见，自己是他的好朋友时，裴梦龙那种自豪的感觉，就像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任务似的，暗自窃喜得都连觉都睡不着。

他开始像发了疯一样努力练功，因为是小县城来的，就算身体的条件好，但起点却也输了一大截，就是为了能赶上卓越，为了能理直气壮的不愧那朋友二字，所以如果别人付出一倍的努力，那么裴梦龙就付出十倍。

卓越对他好的点点滴滴，裴梦都记在心里，他没有什么能够反馈的，只能默默的陪在卓越身边，哪怕放学了同学们都去玩，只要卓越还在努力练习，裴梦龙就和他一起，多久都没关系。

就算是睡觉他也没有松懈，裴梦龙住的下铺，晚上就把自己腿绑在双层床的铁梯上，盖上沙包一夜一夜的压，和他一个歌舞团来的孩子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时间，或许是裴梦龙唯一拥有的东西，为了卓越他毫不吝啬的奉献在了这段青葱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