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馆门口，凉凉的夜风拂面而过，这场噩梦终于告一段落。

卓越不慎酒力，来来去去吐了两三次，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裴梦龙扶住着他，大家临走时，小凤仙特意来告别，卓越明明一副醉得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嚷嚷着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要让裴梦龙送小凤仙回去。

妈的，醉成这样，还逞英雄？！挺大无谓精神的嘛！裴梦龙没接招，只当他是醉话，说送小凤仙回去了，谁他妈照顾你这连路都走不稳的家伙？

安巧凤也赔笑着说不用了，自己和大家一起走，不会有问题，还让裴梦龙好好照顾卓越。

两人这就已经开始相濡以沫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拱手让位才比较识趣？

卓越干呕个不停，裴梦龙忙拍着他背，假装没听见她说的，连头都不想点。

一群人走后，街道上清静了下来，裴梦龙买了醒酒汤回来，就见卓越蜷曲着身子蹲在路边，摇摇晃晃的。

「怎么了你，跟前搁一硬币，都可以改行当乞丐了。」

「我胃难受……」卓越嘟囔着。

「还知道难受啊，疯得跟个脱缰野马似的，拉都拉不住你，有本事喝就别醉啊！」裴梦龙翻着白眼，心想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只会让人心疼的家伙，看着他这模样就像难受在自己身上一样，裴梦龙泄气的蹲在他身边，将醒酒汤递过去，「来，快喝了，醒了酒赶快回家。」

卓越抬起头，有气无力的眯着眼，喃喃道：「头晕……你喂我……」

还真会使唤人的！裴梦龙快被他软绵棉的样子折磨疯了，咬牙横竖看了他一眼，愣是没办法说个不字，撒气般的拧开瓶盖，对着卓越的嘴就死命往里灌。

卓越被呛得咳嗽了起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一头就倒在裴梦龙肩上，有些难受的磨蹭着，顺带把嘴边的水渍也在他肩上擦了个干净。

卓越，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老天偏要我爱上你？！气你，怨你，心疼你，终还是因为太在乎你！裴梦龙无奈摇了摇头，搂住他的身子，抬手替他顺着气。

「真好……」

好像稍微缓了些过来，卓越闭着眼轻说，不明不白的一句，裴梦龙看他：「什么啊？」

卓越勾了勾嘴角：「……你真好……」

「……」

裴梦龙竟无言以对，卓越的感动不过是一种情绪上的波动，并不具备任何意义，这个人应该懂，应该明白的不是吗？世上有谁会平白无故的对一个人好呢？

「不过……有一点不好，」可能因为醒酒汤起了作用，卓越睁开的双眼清澈了几分，揉着太阳穴道，「玩笑开得太过了……」

「什么玩笑？」

「我和小凤仙啊。」

「……」

他承认，喝交杯酒是自己促成的，之后玩游戏逮着机会就把两人往一起推也是自己带的头，但那是玩笑么，不过众望所归罢了。

「我也看出来了，自从我和小凤仙跳了舞回来，你就不痛快。」

「知道我不痛快，那你他妈的还跟她跳！」

话一出口，裴梦龙就后悔了，这不假思索的一句，跟摊牌了有什么区别？都说冲动是魔鬼，但真的，有时候冲动不是魔鬼，而是本能，藏都藏不住，就像被心里的秘密出卖了一样。

诚惶诚恐的抬眼，就看见卓越却对着他笑得慵懒，这家伙难道酒还没醒？怎么这副表情的看自己？

「呐，问你个事吧，」还没待裴梦龙想个明白，卓越就拍上他的肩，认真道，「老实说，你觉得……小凤仙她怎么样？」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他早知道若有一天卓越真的喜欢上了谁，那么，第一个要找的人一定他裴梦龙。

但他该怎么回应呢？于私，安巧凤不过是个狐狸精，恨不得千刀万剐，于卓越，安巧凤和他般配得没话说了，天造地设的一对，自己和这个人如此要好，情义深重，互不生疑，卓越视他为知己，才来询问他的意见，只要自己一句话亦可成就了这段姻缘，也可断了这段姻缘，多么轻而易举，这场仗他可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恶毒的答案几乎脱口而出，但见卓越眼中的期许与信任，裴梦龙又怎能不怯懦的转了话锋，一咬牙道：「她啊……挺好的啊，真的，人长得漂亮，功又好，没人会不喜欢。」

刹那间，如利刃穿胸。

是啊，挺好的，只要是个女人，就一切都是好的，不是吗？卓越，你想要的不过如此而已，是我做不到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连你都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卓越仿佛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裴梦龙的头发，仰天长叹道：「哎，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裴梦龙自以为潇洒的点了点头。

好一个命中注定，怎奈我这般情深，却终落了个有缘无分的下场。

就是因为太爱你，才给你这样伤害我的机会。

卓越，若你真的爱她，我会祝福你，看着你，等着你，却也不会放弃你。

送卓越回到家，看见那人进门的背影，关门的瞬间竟是那样干脆，或许这是再平凡不过的细节，和往常别无两样，但此刻看在裴梦龙眼里，却莫名感到几分狠绝。

哪怕这个人有一丝犹豫或不舍，甚至给他一句毫无意义的晚安，裴梦龙也会彻底豁出去，扑上他的身体，并结束这场虚伪的友情。

但空旷的街道，还是如此静谧，这又将注定会是个无眠之夜，他只身一人仿佛瞬间没有了容身之地。

学校的大门已经关了，裴梦龙从后墙翻进来，走到练功房，按下开关，灯火通明，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感到孤单和害怕。

盯着墙上禁止吸烟的字样，他一根根的猛抽，知其不可而为之，爱上那个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想着卓越，想着安巧凤，想着他们在一起的画面，郎才女貌，羡煞众人，而自己必得随其左右，双手合十祝福，承受无限的敏感，无限的苦痛，亦是伟大的圣人，亦是卑微的小丑。

裴梦龙曾以为，同是身为男人，性别便拉近了他们的距离，这就像上天给他的恩赐，但到头来不过是赠他空欢喜了一场。

那个人既然喜欢女人，就注定了不会喜欢男人，哪怕他们周围的朋友群魔乱舞，视原则为笑谈，但有些事不能改变，就终是不能改变的。

卓越，你说我还能为你怎样？任凭这份痴恋付诸东流？还是干脆为你变成女人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变性的人那么多，有什么办不到的？不过是隆个胸，割了命根，再做个人造子宫，正常人一个，穿你喜欢的连衣裙，背你喜欢的包，沓上高跟鞋，对你迷人的笑，女人不过如此罢了。

他妈的，爱你这么痛的事我都不怕！老子还怕什么？！

裴梦龙笑得前赴后仰，抱住肚子直在地上打滚，指着镜子中的自己，然后仿佛变成一个女人的模样，他就真的忍不住了，太好笑了，好笑得快要疯掉了。

笑着笑着就累了，笑着笑着眼泪也出来了。

自己毕竟……和那些狗屁娘炮是不一样的！他从没把自己当做女人一样来爱卓越，他是裴梦龙，一个男人，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就这么简单，也就这么的难。

卓越，为什么能满足你的，偏是我做不到的？

眼泪如洪水猛兽，似猖獗之物横行霸道，抽泣声更是震耳欲聋，恐以蚀骨之态至死方休。

吵得狠了，裴梦大吼够了，一掌拍在跟前的录音机上，想借里面的音乐来制止脑中那些声声喧嚣。

播放的磁带，还是常逸临走时留下的。

如同佛音一般的乐声传来，玄静之感腾升，虽不知那梵音为何所唱，但裴梦龙却如释重负的渐渐平息了下来。

眼前又出现了常逸的那支舞，无所男女之相，教化众生之根，佛祖既能普度天下人，为何迟迟不来度他这一个呢？教他怎样照见五蕴皆空，怎样方得六根清净，怎样看透七情六欲。

裴梦龙扬起一抹苦笑，爱一个人多累啊，时常暗自揣测的成了思想家，辗转难眠的成了哲学家，现在难道还要为了摆脱苦厄变成佛学家吗？

他扎起头发，随意的侧躺于练功房中央的地板上，一手支头，一手搭在腿上，这是常逸亮相的动作，不见佛祖神圣严谨的模样，就像一尊慵懒而逍遥的佛雕，模糊了性别，模糊了相貌，配合着音乐渐渐千形万化。

天下间，如果世人真能做到无所男女之相，那该多好。

卓越，某天我若是金箍加身，绝不是为了束缚自己，而是为了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