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志.外戚传》载：敖铎，云州人也。少聪慧，通文武，性桀骜，善射骑。其父为大将军，战功卓著。姑母为武帝之后。敖氏家族，势力显赫。大兴二十五年，武帝崩，太子珩继位。时朝局动荡，暗潮汹涌。二年秋，铎趁夜发动兵变，一时震惊天下……

萧尚珩心里明白，自己统治下的朝局，不稳。发生政变自然也是迟早的事儿。但至于偏偏选在了今夜，却是在意料之外的。

自己竭尽全力稳定的朝局，终于还是崩溃了。

就像被虫蛀得空了心的大树，就算再怎样修剪呵护，也终究难逃倒塌的命运。

也对……论武，自己不及父皇一半；论文，自己比不上同父异母的弟弟。如今能贵为九五之尊，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出身罢了。若自己晚生几年，亦或是不生在帝王家，又怎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窗外的火光把漆黑的天都映得通红，别有一种妖艳之感。

火并没有蔓延到皇宫，大概是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不到死的时候吧？

宣室殿门口把守着侍卫，但那并不是自己的人。萧尚珩把所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一遍，可依旧出不了殿门。

没办法，他此时只能耐着性子等。等着那位反了自己的人主动出现。

萧尚珩坐在书案前，双目轻闭，长而浓密的睫毛控制不住地轻颤着。

萧瑟的秋风似乎能穿透厚厚的墙壁，直直刺进骨头里，冷得人喉咙发紧。

真是讽刺，自己竟不知道这火是谁放的。不是自己不晓得谁有野心，而是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那人要自己的皇位，怎么办？

父皇终其一生打下的江山，他真的不想让位，因为责任，更因为不甘心。

可这哪是自己能说了算的？如今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能留得一命，已经算是对方开恩了，哪还敢奢求什么？

想想当年被父皇亲手用弓弦勒死的前朝皇帝，萧尚珩就不由得一阵心寒。

过了很久——至少萧尚珩是这么认为的。门外渐渐有了动静，甚至还能依稀听到门外侍卫的铠甲因行礼的动作而撞击出的咔哒声，以及其中一人正向来者报告情况的低语声。

来了！

萧尚珩蓦地睁眼，手心渗出了密密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双拳，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双黑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将要打开的房门。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待萧尚珩看清了来人，一口气登时泄了。他无力地苦笑了一声。

是他。

是皇叔，是何家，是朝中的任何一个人，萧尚珩或许还能从容应对，可是来者，是敖铎。

敖铎定定地看着他。萧尚珩看不透他那漆黑的眸子里所蕴含的情绪。

所以萧尚珩只能猜，他八成是把自己当作了已经到手的猎物来看待的。

萧尚珩其实从小就不太会应付敖铎。

因为敖铎的眼神，让萧尚珩觉得，这人绝非池中之物，更不会让自己驱驰——这人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如今要废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真是岂有此理！

“皇上，好久不见。”敖铎向萧尚珩作了一揖，以示尊敬。

“今晚之变，是你所为？”萧尚珩尽力地绷着脸，好让自己看上去很冷静。可即便如此，他的双手还是在看不见的地方下意识地暗暗收紧。

“是臣所为。”敖铎也是一脸淡然，仿佛外面的情况和他丝毫无关。

“……你想要朕的皇位吗？”

闻言，敖铎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踱着步，径直走向萧尚珩。与方才不同的是，他的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敖铎的动作让萧尚珩浑身一颤，全身的肌肉蓦地紧绷了起来。萧尚珩暗中握紧了在宽大的袖子里藏着的用于防身的匕首，死死地瞪着敖铎，呵道：“站住！不准再靠近朕！”

萧尚珩的样子，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兽，让敖铎觉得更有意思了。

他终于像一个普通的人了。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只有一副面孔的，冷冰冰的皇帝了。

于是敖铎加深了脸上的笑意，语气温和地说：“皇上放心，臣不会害您。”

敖铎仍旧一点一点地靠近萧尚珩。等到了距萧尚珩还有一步远的地方，他注意到萧尚珩的眼神由慌张转为了狠厉，黑亮的眸子中渐渐升上一股凛冽的杀意，手似乎还在袖子里握着什么。

敖铎心下了然，但仍装着不知情，一如既往地走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萧尚珩抬眼一横敖铎，猛地站起，将椅子向后一踢，亮出手中的匕首，朝敖铎的狠狠胸膛刺去。

而敖铎早有防备。他迅速后退两步，随后转身向前，抬手用力一击萧尚珩的手腕。

萧尚珩吃痛，手不由得一松。敖铎便趁机夺下匕首，朝一旁用力一掷，匕首便“铛”地一声，死死钉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萧尚珩见势不妙，也顾不得被打得发麻的手腕，动作麻利地后退一步，摆出了准备格斗的姿势。

轻易认输不是他的性格。虽没有了武器，但还能肉搏。

萧尚珩怎么说也是练过武的，虽不精通，但对付常人已是绰绰有余，在此情况下更是招招狠辣致命。可无奈敖铎不是常人，统领十多万人的将军，又岂是这区区几招就能打败的？

萧尚珩刻意不去考虑敌我之间那悬殊的差距，只是竭尽所能地进攻。而敖铎却轻松地接下了所有的招式。等打得差不多了，敖铎反身一个擒拿手，将萧尚珩的双手反剪在身后，用不会伤到萧尚珩，又不至于让他挣开的力道将萧尚珩按在书案上，俯身在萧尚珩耳边轻笑道：“嗯，不错，你的武艺进步不少，但用来对付我还是远远不够的。你的武艺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而父亲如今已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又怎能打的过我？”

萧尚珩挣脱不得，艰难地转过头，狠狠地瞪着敖铎：“你……！”

“你就这么想当皇帝？”敖铎无视萧尚珩那杀意满满的眼神，一脸认真地问。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放开朕！”萧尚珩又挣了挣。

“你不想要这个皇位，我替你坐。”

萧尚珩眯着眼，嗤笑一声，轻蔑地说：“若朕说不给呢？你现在就杀了朕？”

“不给？”敖铎闻言沉吟了一阵，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萧尚珩本以为敖铎要下手了，满心的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萧尚珩在绝望的边缘徘徊，他刚想着，与其屈辱地被人杀了，还不如自己动手，却没想到压着自己的力量突然一松，敖铎竟主动放开了自己。

敖铎耸耸肩，说：“你想要，我就不和你抢。我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办，你累了，好好休息。”

萧尚珩挣脱了敖铎的魔掌，下意识地迅速转过身，正要还击，却让敖铎的这句话弄得愣住了，身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不和我抢……是什么意思？

这场兵变绝不可能是他闹着玩的。他难道是想让自己做个傀儡皇帝吗？

萧尚珩不禁冷笑一声。

这可真是绝妙，自己做了傀儡皇帝，对他而言，极其的有利……起码能够稳定同姓贵族那里的不满……不过，他若想这样做，倒是也给了自己一个扳回一成的机会。

敖铎见萧尚珩蹙着眉，一手反撑着书案，竟站在原地想得出了神，便忍着笑，帮萧尚珩将衣服整了整，随后拍了拍萧尚珩的肩，说：“皇上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近几天就好好歇着，别再胡思乱想了，先消停几天。”顿了顿，又俯在萧尚珩耳边轻声说：“皇上暗中调集的禁军已被我截下，您不用等回复了。”说罢，便丢下脸色猛变的萧尚珩，离开了那金碧辉煌的宣室殿。

出了宣室殿的大门，一个身形高大的侍卫头领跑到敖铎身边，低声问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敖铎沉思了一阵：“晚上看紧了，除了我留下的几个人和你，谁也不准出入，包括皇上……连房顶也给我看住了！皇上要什么，你们依什么，还有注意提醒皇上休息。”

“是！”

敖铎挥手招来另一人，说：“传令下去，明日早朝依旧。”

“是！”说罢，这位侍卫便飞快地跑开了。

敖铎又将视线转回宣室殿那紧闭着的大门，看了一阵，转头正要离去，又似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侍卫头领认真地吩咐道：“叫几个人把宣室殿里尖锐的东西都撤了。立刻去办！”

侍卫头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的神色，但也不敢多问，只应了一声，便去照办了。

敖铎眯起了眼睛。

虽然那人明确表态不会让出皇位，但难保他不会一时想不开而伤了自己。

敖铎拉了拉身上的披风，迈着沉稳的步子朝皇宫外走去。

还有许多人、许多事等着他一一收拾呢。

走上了这路，可就回不了头了。

这秋夜的风，真是冷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