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明，便已听见外头传来轰隆的雷声。姬寒岳从床上惊醒，看向外头。外头已是浓云密布。

“怎么了？”木沅舟被他的动作惊醒，他坐在地铺上，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看之下他脸色便变了，看着外头愣道：“这是谁在渡劫么？”

“是我师父，是无相真人在渡劫。”姬寒岳一边说着，一边穿好衣服。青崇峰除了无相以外，并无他人在闭关，几乎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他。

木沅舟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也赶紧穿好衣服跟上。

屋外黑云滚滚，以青崇峰为中心形成一个强大的气旋，将黑云卷集在一起，黑云间隐有电光闪烁。粗大如手臂的电芒撕裂云层，带着轰隆的雷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怎么会这么快呢？”姬寒岳脸色有些变幻。前日他刚见了无相，那时他还没开始闭关，现如今才闭关不过短短一日，竟然就要渡劫了？也不怪他惊讶，寻常人渡劫，少则闭关几月，多则闭关几年，为了保证渡劫成功的几率，一般人都是能拖则拖的好，可无相才进去一天，竟然就开始渡劫，这怎么能不令他疑心。

姬寒岳觉得眼皮直跳，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他伸手一拉木沅舟，沉声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木沅舟愣了愣，却还是下意识跟上他的步伐。哪想两人刚走出没几步，便看见许多师兄弟朝他们走了过来。

“两位师弟这是去哪儿啊？叶师弟，你师父正在渡劫，闹出好大的动静呀，咱们一起去看看吧。”说话的人站在队伍的首位，他是清绝的徒弟，名叫苏俞。比叶流琛和易云亭都要年长，入门也早，按理应当叫他一声师兄。

他们人多势众，姬寒岳纵使再不愿，也只能笑着回道：“好啊。”袖中的手却暗暗捏紧了木沅舟的手。

姬寒岳心跳如擂鼓，面上却丝毫不显。他不停地想着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更想不到是谁能有这么快察觉到不对然后做出对策来。他仔细思索着，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想到昨夜雨中撞到的清绝真人，再一看面前的苏俞，便什么都明白了。想必那叶流琛昨夜，定是对清绝说出了一切，这才导致他这么兴师动众地来抓人。

木沅舟的手被他捏得生疼，非但不躲，反而反手将他握得更紧。他感同身受着他的恐惧，甚至萌生一种要把他抱在怀里的冲动。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现如今，无所不能的姬寒岳很无助。木沅舟下意识把姬寒岳挡在后面，对苏俞等人道：“流琛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正准备带他去找灵水峰的长老们看看呢。”

苏俞却是根本没给他们面子，直接说：“我看叶师弟气色挺好的，不像生病的样子啊。再说，长老们已经在青崇峰等着了，两位，请吧。”话说着，后头的弟子已拔出剑来，对着他们。

不说苏俞是金丹后期，队伍里也有不少弟子是金丹期，若是硬拼，即使侥幸能打赢，也势必会引来那群元婴修者的注意。

姬寒岳暗暗捏了下木沅舟手心，对他们道：“那便走吧。”

两人几乎是被半押送着到了青崇峰，那里已经有不少修者等在那里，看着雷云翻卷的天地异象。姬寒岳以为他会看到无相真人待在雷云之下历劫，却没想到他竟连石室的门都没出。一道粗如儿臂的闪电疾冲过来，对着石室所在劈去。强大的雷霆之力击碎了石室天顶，撕裂出一个极大的窟窿。紧接着愈渐强大的雷霆聚集着对着石室狠劈，眨眼间，石室已经成了一堆残破的瓦砾，而无相的身躯自烟尘中显现出来，端坐在中央，被无数雷电击打。

而无相却是避也未避，甚至连防御法宝都没祭出。雷电骤然一收，漫天雷云眨眼便消散开去，而无相的身体也僵硬地倒了下来。

姬寒岳还来不及动，便已有灵水峰的长老跑过去查看，只见他将手按在无相脉门查看一番，然后便对在场诸人道：“无相真人他，他已气绝多时了。”声音不大不小，但在座所有人都自持都是耳聪目明的修者，这话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木沅舟手中沁出汗来，他看着身旁的姬寒岳，自己眼中已满是惶然。他一贯以来的冷静都见鬼去吧，他现在只想带着他，跑得越远越好。

修者渡劫时，雷电一般会久久不绝，直到成功降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若成功抗过便可踏入化神期，从此飞升上界。然而，当渡劫之人在渡劫之前便已气绝时，身体里的能量会溢散出来，引来雷劫。但因为修者已死，能量溢散完毕之后，雷云便会散去。

无相若是自己渡劫死了便罢，可偏偏他在渡劫之前就死了。而与他来往最为密切的便是叶流琛，自然他便成了第一怀疑对象。木沅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下意识把姬寒岳护在了怀里。他无比后悔自己昨日为何要让他留下，若是他跑了，今日这无妄之灾定然不会落到他头上。

然而木沅舟还是低估了今日之行的险恶。只见一众长老中走出一人，正是清绝。

姬寒岳冷冷地看着清绝，他一直以为即使占据了别人的身体，依然可以毫无破绽地演下去。可没想到，棋差一招的结果，便只能满盘皆输。

清绝看着他，开口道：“叶流琛师侄？据我所知，昨夜无相师兄闭关的时候，你好像来过这青崇峰是吧。”

姬寒岳面上丝毫没有惧色，他直视过去，道：“流琛只是因为关心师父，所以才过来看看。师父一向对我恩重如山，我又怎么会有加害之心呢。”

“叶流琛是不会有，可你就说不定了。”清绝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苍穹剑派的弟子们顿时神色不一，而清绝身侧的诸位长老面色不变，显然是早已经知道了。“昨夜我偶然遇到一缕叶流琛师侄的残魂，他跟我说，那易云亭忘恩负义，因为得了件神器便杀他灭口，而他的身躯也被一个妖修夺了去。叶师侄说完这句话，便因为神魂之力耗尽而消散了。他死前一直叮嘱我，要我为他主持公道。现如今，我这个做师叔的，也该完成他的遗愿了。”

姬寒岳仔细听着他说的话，冷静地分析着，听闻他说叶流琛死了，心中冷笑，却是说道：“听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故事，不过师叔你是在跟我说笑的吧，我就是叶流琛，哪里还能多出个叶流琛来？”

“我是说笑吗？”清绝说着，便让身后一名弟子走了出来。那名弟子看了看姬寒岳一眼，道：“弟子作证，他的确不是叶师弟。那时候我们一起去崆峒山脉，大家都在奋力斩杀黑蛇，而他却以一人之力，诛杀所有。”

木沅舟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名说话的弟子，那人的确是同他们一起去过崆峒山脉的。不过那时姬寒岳也救过他，没想到他竟能在此时站出来，将曾经救过自己的人往绝境里又推了一把。

“你果然是夺舍了叶流琛的妖修，无相的死恐怕也是你害的吧。”一名脾气火爆的女长老骂道。

又有人说道：“的确的确，以前的叶师弟哪像他这副样子，一看就是被夺舍了的。”

姬寒岳看着众人一致将矛头对准自己，知道今日再如何说，也是推脱不净的了。他身形骤然一闪，拉着木沅舟便往外冲去。哪想还没飞多远，便听后头有人喊了一声：“布阵！”下一秒他便觉得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墙壁，被狠狠弹了回来。

木沅舟在落下时下意识抱着他就地一滚，护住了他，自己却被震得不清。

姬寒岳从他怀里挣出来，飞速掐指印决，霎时间狂风大作，无数风刃聚集于风暴之中，疯狂朝对面涌去。

苍穹剑派的一众长老，早就在喊出布阵的时候各司其位，也祭出了自己的法器。一见姬寒岳反击，阵形顿时一变，灵力流瞬间化作数万把长剑，席卷着朝姬寒岳涌去。

风刃与剑刃相撞，撞出极其强大的灵力波动。外围的弟子们纷纷后退，生怕被灵力流冲撞到以致受伤。

木沅舟将双手抵在姬寒岳身后，将一身灵力尽数倾灌到他身体之中，帮他一起抵御。然而两人的力量，又哪里是诸多元婴修者的对手。不消片刻，那剑便击碎了风刃，狠狠击在了姬寒岳身上，将他震飞出去。木沅舟受到波及，也是吐着血倒地。

“变阵！”又是之前那个声音，随着声音落下，诸位长老齐齐变幻位置与手印，剑阵当中的万把灵力长剑顿时汇作一把，变作极为可怖的赤红色泽，朝着姬寒岳袭去。

那剑带着极为庞大的威压，仿佛能将人灵魂都撕碎。它疾驰而来，那来势已是避无可避。

“不！”木沅舟瞬间冲了过去，牢牢护在他身上。

那一瞬间那么短，短得可以看见那赤色长剑疾驰而来的影子。可那一瞬间却又那么长，长得好像躲在那个怀抱下，便可无所畏惧。姬寒岳心里，此时已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上辈子，虽成了无人可敌的反派，却终究还是孤寂的。他经历过太多黑暗，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他对于人性只有恶意揣测和猜忌，而这种性子也让他成功规避了很多危险。只是啊……午夜梦回的时候，看见自己依然是一个人，终会有那么一丝的悲伤，藏在骨子里，别人看不到，自己也便当做没有了。他以为木沅舟是瞧不起他的，他这样敏感而多疑的内心，任谁都不会把他当真正的朋友。何况自己还想过要杀他。但在生死关头，他却冲过来，将自己护在身下，把背脊暴露在剑尖之下。

因为你的正义感么……还是因为，所谓的……感情？

姬寒岳轻轻吐出两个字：“傻瓜。”然后将他拉了开来。

赤红长剑骤然贯穿了他的身体，摧枯拉朽，撕裂灵魂。

“咔擦。”姬寒岳听见自己灵魂传来这样一道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一股被撕碎般的剧痛，彻底失去了意识。他知道，自己这次，怕是真的要死了呢。

“不！”长剑消弥的光晕里，响起木沅舟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