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他从一开始就是个影帝，因为他知道怎样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害死过很多人，他觉得正邪之分永远很模糊，但他守着脆弱的良知，但他坚持着良知的同时却又把刀子送入无辜的人的胸口。

人们总愿意相信事物美好的表象，他也愿意相信，他愿意只有他自己会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当他决定走上研究这条路的时候。他智商高，几乎没有做不成的事，他着手接触人类的历史，他看到有一种人类叫做旧人类，而他自己，还有世界的所有人，都是新人类。

书架下面用作垫脚的残本是那个时代被称为疯子的人类科学家所著，科学家自己也知道，甚至他的署名就是一个疯子。

书的第一页写着，情况糟糕至极，如果不重视下去，新人类的退化还将继续，直到到达百分之一——这是最终的结局，直到这个时刻，一切都晚了，再也没有可能让新人类恢复感情，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活人”。

可是谁会相信他？相信公认的疯子的话？

或许多几个人相信他，在那个专制又遥远的时代，也只会当做疯子团处理——就连他，当时也不相信，可能他刚好就是那个意外，虽然对情感不够了解，但比当时绝大部分人好太多。

他成为了影帝，走到众人面前，性情温和，举止有礼，轻易的打败所有试图在演技上挑衅他的人，成为了神一般耀眼的存在。

——那个时候他的实验已经进行多年，他得到了结果，得到了最终的，改变不了的结局。

他疯魔过，他颓废的请了假，声称是旅游，可实际上那半个月他一直没有离开地下室一步。

一个又一个正值壮年生机勃勃有着美好未来的青年和与他们有关的许多人，他们来到地下室，他们没能走出去。

因为没有一个人通过他的“考验”。

他太绝望了。任谁面对这样一个世界，也会绝望的。他催眠自己，这个百分之一只是一个结果，他自己实验得出的结果，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古籍提到这——以近乎诅咒的方式提到这个数字。

他骗过了自己。

但是在另一个世界，以一个残酷的，意料不到的方式，他终于遭到了报应，来自绝望的疯狂的被封印的自己的报应。

最大的报应还是让他想起了他的实验。

“我把你关在在地下室，我限制了你的自由，你难道就不愤怒吗？”

“愤怒？愤怒是什么？”

“如果你不愤怒，那你告诉我你想说的，你说啊。”

青年斟酌着用词，因为他认为自己面前的人状态不怎么好，这时候，一个善良的人，他应该说什么呢？

青年微笑着，他的脸上也只有微笑这一个表情，那一次世界性的生物情感系统崩溃危机，输的是人类，是所有生物，他们失去了表情，可他们还记得和人交好要面带微笑，于是表情刻印师就应运而生。其中受欢迎的表情就是微笑。

青年说，“先生，虽然我不了解您的烦恼，但我想我可以帮助您，”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地下室待着的半个月，“就算您用这样的方式把我绑来，我还是相信，这个社会如今没有坏人。”

“没有坏人？你可知道，如果当初没有那个异想天开的“让世界只有好人”的计划，你们根本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们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连脸上的表情也是别人手下的作品。你们根本不是活生生的人！你们不是！”

青年发现眼前这个人突然激动了起来，他“微笑”着，认真的说，“这是我们的社会，我一出生就拥有当善人的记忆，有什么不好？”

是啊，有什么不好？

恐怕只有他觉得不好，原本的他根本不容于这个世界，他所从事的工作一开始就注定是演员。在感情不是必需品，不是每个人的一部分，甚至不为人知的时代，他，一个对感情执著却因种种限制难能体会的研究者。又该怎么生存？

当人们心中的英雄死了，他看见人们冷静的、毫无波动的把英雄下葬，整齐有序的哀悼，脸上是统一刻画的，悲伤而又坚毅的表情。悲伤，因为英雄的逝去；坚毅，则是后辈的责任。

这一切在他眼中都很可笑，甚至荒唐，他做着同样的表情，比他们还认真，还完美，最完美的，是眼神。而整个世界只有他有这样的眼神，其他的人，都像设定好的程序在自行推演。

浩大的孤独感吞没了他，他眼前看见耳边听见的全是机器人的模样身体和声音，他恍惚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也可以说是“机器人”中的另类——最像人类的“机器人”。他站在一个不属于他的时代，他迟早要离开，这个社会的理论或许适合其他的新人类，但并不适合他。

很久之后，他再次平静下来，这一次，他和这个时代进行永恒的离别。

他想到，他答应0032的时候，心底那种如释重负，还有蠢蠢欲动的研究欲望。这才是他应该有的生活，等他偿还了他的罪，任何、一切，一切都无法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