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林执墨都不得不承认景从轩在剑术方面颇有天赋。

短短小半个月光景，一招一式中已然是有模有样。

没有生在仙门世家的林执墨对于一板一眼的剑法常常嗤之以鼻，对于自己的徒弟自然也是不会耐下心来一步一步教的，林执墨的一切剑招都是从一次次与自家师父的过招之中自己琢磨出来的。

剑法还得因人而异，狂放的人用不得内敛的剑法，与其花时间琢磨自家徒弟性格究竟是如何，不如让他自己靠着累积的惊艳自学成才。

林执墨那张常常挂着满不在乎地笑容的脸却在训练中变得愈发认真。

随着自家徒弟剑法愈来愈精湛，对付起来所需要的注意也越来越多了。身为上古神兽真是让人不由得欣羡，精力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只要出招谨慎些，便能死死纠缠住他以攻其不备。

利剑和一截枯枝重新纠缠在一道，林执墨手中的枯枝终于在一阵晃眼的火星晃过后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脆响，咔嚓一声断成了数截。

手中没了武器，只得用双手堪堪握住无铭剑剑刃，奈何景从轩臂力了得，这一握又是让林执墨踉跄了两三步才架住。刀刃割破了手掌，殷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淌下，顺着剑刃留到了剑柄，无铭剑见了血便放出隐隐的一阵嗡鸣。

说不疼那自然是假的，林执墨的脸色苍白了片刻后，牵了牵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角：“还不错。”

景从轩没有回话，重新斩下一根树枝随手抛过，林执墨却没有伸手去接，一闪身便身轻如燕地避开，仍由那枯枝重重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好徒弟，饶了我这身老骨头吧，让我休息个几日在练如何？”

老骨头三字成功转移了景从轩的注意力，他挑挑眉毛上下打量了几番林执墨，却怎么看都像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

“傻瓜。”

林执墨见他一脸茫然的模样，忍不住地便心情大好起来，随手拢了拢被微风吹得四散的红发：“我看着年轻，其实已在这世间活了百年有余了。”

能活到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对于一团没有灵智的火而言，便是世间最难以企及的高度了。

罢了，反正景从轩是他教的最后一个徒弟了，景从轩飞升之后，便不会再有下一个了。想想便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好事。

可是不务正业的林执墨师父自然不会就此而放弃自己的休息放松的时间，闷在这凤凰林这么久，也该去热闹的地方通通气儿了。或许可以顺带找找陆逸共饮上一杯，也许最近新出了什么伦理道德修养的书籍还能带回来给这小孽徒看看。

伦理和修养的确得学会。道德……道德并不顶用，还是算了。

倘若林执墨有预知的能力，也许会极为后悔自己没能教会这个孽徒道德。

打着如意算盘的林执墨很快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凤凰林中，甚至连一声招呼都没打过，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人间蒸发的。

他如同天罗地网中不费吹灰之力从罅隙中脱身等的灰尘，如何都无法抓到。

等到景从轩发现林执墨早已不再这凤凰林中的时候，林执墨早已出去了两个时辰有余。

就这么走了？

下意识地，景从轩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幕幕先前林执墨许给他的种种承诺，尽管看上去并不真实，就想泡影一样，但依然点燃了他对那个男人所指出的那条道路的向往。

他还会回来吗？倘若他还会回来，那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就走？

极度的不安感顷刻间在他心中弥散开，找遍了整个庞大的凤凰林，那个火红色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还是老椿树阻止了他，好心地提醒道：“两个时辰前我看见他消失了。”

凭空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在他面前，连去向都不知道。

于是莫名的冷静代替了景从轩内心的焦躁之情——再等上几个时辰，倘若他还没回来……

他的手逐渐收拢成一个拳头，泛白的指节几乎要发出不堪重负地声响：“木椿，你知不知道凡间热闹的地方该怎么走？”

老树微微一怔，才开口道：“他答应要教你直到你飞升，再多等等，他不会就这样抛下你走掉的。”

短暂地沉默过后，老树下的英俊少年眸色倏地一黯，才开口轻轻地讲道：“我不相信。”

老树又是一愣，满树枝叶都因此噤了声息。

他的嗓音很清澈，尽管很轻却掷地有声：“他教会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倘若他就这样一走了之，他也不会任由他来去自由，本许给他的东西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由此人肆意赖账。

老椿树到底还是个死物，也没林执墨那么精，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好作罢，挪开了目光。

却见渺远的天边落日与残霞交汇之处，如白纱般轻飘飘的云霭被蓦地一阵风悄悄吹开。

这细微的动静也逃不过上古神兽敏锐的五感，景从轩蓦地回转过头去，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突然点得燃起。

但当看清了来着究竟是谁时，那双乌黑的眸中熠熠的光还是不可抑制地黯淡了下去。

天空的远边，有一只金色的大鹏鸟正扇动着巨大的双翼俯冲而下，一振翅便是瞬息间几十里光景。

只是那鹏鸟在触及地面的一刹那沙尘登时翻覆了起来，烟尘几乎要迷乱了景从轩的视线，片刻后才有一白衣青年穿着体面地站在他的面前。

那青年相貌也极为俊眉，怀中揣着一本方才新从集市上买得的书册，正笑得一脸无害。

景从轩莫名地不合时宜地想道：他落地的姿势果然没有师父来得轻巧，显得有些笨拙了。

大鹏鸟一见景从轩，五官似乎全都不再受控制了一般眉开眼笑，一点都没有方才文人志士的书卷味道：“哟，小凤凰，今天这是怎么了？嗯？开始走伤春悲秋的忧郁路线了？”

景从轩啧了一声，勉强勾了勾嘴角。

他并不想笑，尽管他不想让许久才回来看他一次的大鹏鸟因此而感到失落。

鹏鸟见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惹得他不开心了，但仍然识时务地转开了话题：“怎么几十日不见，你不但化形，还长这么大了？”

明显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些问题让他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林执墨这个负心汉。景从轩最后一丝心情也被这话彻底浇灭，连敷衍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转过头去不再看大鹏鸟看上去有些欠揍的神态。

那大鹏鸟久居烟花之地，谁知思想也随着这温香软玉变得下流了起来，思忖片刻便挑了挑眉：

“莫不是思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