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逸自然不会全然相信林执墨口中的胡言乱语，但也不回全盘不相信，至少心中留了个数，知道此人并无大碍，彻底放下心来。

他停顿了片刻，瞟了瞟在一边尽管一句话都没插，但存在感十足的景从轩，勉强勾出一个假笑来：“那我便放心了。不过你未免太嚣张了，倘若不那么招摇过市，水鬼也不见得会来缠上你。”

林执墨终于抓住了什么突破口一般，颇为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一边的景从轩，似笑非笑道：“她与我打斗的时候，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见陆逸和景从轩投以疑惑的目光，林执墨晃荡了下杯中的酒液，慢悠悠道：“她对我说，小公子你还年轻。”

陆逸当即目瞪口呆，再说不出一个字。

“这意味着什么？她发现灵力动荡的并不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的灵力波动，而是一个年轻人的。”林执墨意有所指地瞥向景从轩，笑道：“这年轻人负上古神兵，丝毫不收敛自己半分的在集市上飞来飞去，倘若我是水鬼，我也挑你下口。只不过恰巧碰上了我替你挡了一刀，否则你非得变成她的口中餐。”

景从轩自知理亏，登时无话可说，心中的郁闷更加让人难受。

面前人刻薄尖酸是真，但他也可以隐隐感受到林执墨对他好，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想象到的。赐给他只有父母才能赐的名讳，教给他别人八辈子求不得的东西，甚至替他承受他一个人无法承受的伤害。

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永远都是若即若离的，他进一步，那人便退一步，他退一步，那人便会不依不饶地重新拉近一段距离。

林执墨向来很少在这种环境下占下风，颇有些不太喜欢这种被压迫的滋味，于是便没再等陆逸开口，皱了皱眉头便抬起手：“你事儿真多，再不走，你家酒楼就要被你折腾倒闭了。”

陆逸被他这么一讲，这才怒骂一声“好心当成驴肝肺”风风火火离开了。

陆逸一走，房内气氛就再次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林执墨显然比方才自在了很多，瞅见景从轩一直不太好的面色，以泛白的指节一下下轻轻磕击桌面，笑问：“生气了？”

景从轩不答，林执墨又重新端起了一副毁人不倦的架势，循循善诱：“今日不练剑了，我给你讲讲书。”

景从轩抬起眼睛望着他两手空空，问道：“你哪来的书？”

“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少阴，太阴，太阳。”

此刻方才破晓，一轮橙红色泛着金光的日正东升起，染红了半边天际上所有或浓或淡的缕缕朝霞。林执墨就坐在纱窗前安然地望着旭日，仿佛他们从来都是一体。

他的声音原本很清澈，此刻却还是有种让人听后心颤的哑：“我是死物，生来愚钝，但过得久了也知道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倘若有一天你将你的弱小昭示给了你的敌人，下一秒便是万劫不复。古有曹丕瞒天过海篡帝位，今日便必有人死于身侧人手中暗箭，输给的不过是人心。”

毕竟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

可倘若连在自己亲手栽培的徒弟面前都揣着戒备之心，那当初又为何要选择把毕生心血付之于人，难道不是给自己徒添烦恼么？

倘若林执墨当真放下戒心，将自己完全托付给心怀不轨的人，那此刻他必然已经灰飞烟灭了。

死物没有轮回，他死了，就真的烟消云散了。

沉吟片刻，景从轩的喉结艰难地上下动了几分，颔首低声道：“知道了。”

面前性情向来倔强，此刻竟难得肯安安心心态度诚恳地接受这番言论，让林执墨心下一颤，磕击桌面的手指顿了一顿：“我不会强求身边的人完全相信我，包括你和陆逸。”

千百年来信任的尘封，许是让他那颗不会跳动的心脏蒙上了灰。

景从轩只觉得心头一窒，似乎听到林执墨把自己和陆逸同题并论有些莫名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