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眇缈，苍山翠翠，晴日丽空，秀水雅芳。还没到一尘宗，便有盈盈仙气扑面而来，常留生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遗世独立的鸾姿凤态。瞥眼望向四周，便见群鸟翩飞，苍鹤独行，悠闲自在与他擦肩而过，留下声声莺啼脆鸣，听得他满眼陶醉。

一行人御剑而行，片刻即到宗门之下，常留生抬眼一看，见一黄石碧岩上，苍劲有力的题着“一尘宗”三字。字迹飘逸、舒朗，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看得他连连赞叹：“这字好，题字的前辈定是个海纳百川、心胸宽广之人。”

刚说完，便有人冷哼一声，骂道：“这字当然好看了，还用你在那儿多嘴，吐出些文绉绉的恶心话。”此人正是先前那位脾气暴躁的小弟子，姓陈，字奉元，年龄与宁淮一般大，但却是一群人中的大师兄。

常留生听罢窘迫地看着他，赶忙改口道：“我是说这字真他娘的好看！”结果对方听罢，仍旧没个好脸色，白眼道：“没文化、粗鲁！”常留生被骂得哑口无言，无奈叹息。得，失了个灵宠，这小子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了气。他不气恼暗道来日方长。

不知为何，走入这一尘宗，常留生竟生出几分熟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呼唤着他般。可是，那缥缈的感觉若隐若现，握留不得，瞬间又消失个无影无踪。他精神恍惚，头脑昏昏，行之片刻，便听梁一凡吩咐道：“奉元，留生交给你了，带回觉明山好好安置。”说完，朝着某处疾身飞去。

陈奉元听罢，恭敬应道，却在师傅走后，烦躁地甩甩衣袖，随随便便给他安置了间劣等客房。常留生随遇而安，连连称谢，进房之后，倒头就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时，肚子正大声抗|议，常留生粗略回想，才忆起，从中午到现在自己颗粒未进，饥肠辘辘跑去找陈奉元，态度恭敬，言语有礼地询问到何处就餐。

可陈奉元却一脸嫌弃，态度不佳：“肚子饿了啊？现在可没吃的，咱们火房的饭向来定点、定量供应。以后可别光顾着偷懒睡觉，吃饭还得请早。”这个臭小子待客不周就罢了，还十分嚣张地污蔑客人懒惰。常留生知道跟他讲理也是白搭，不多话，转身就走。

那陈奉元本欲让常留生难堪，听他哀求几声，熟料对方风轻云淡，丝毫未起波澜。看得他咬牙切齿，心有不甘，面露委屈。在常留生走后，一脚踢倒了偷偷藏在角落的食盒。

找火房，对常留生来说易如反掌，转了两圈，便摸准了地方。陈奉元说得不假，火房确实没余现成饭菜，不过，食材倒是有，他也不委屈自己，挑了块排骨和几两五花肉，一会儿便做出了几道美味佳肴。火房没桌子，吃起来诸多不便，常留生便挑了个食盒，偷了几坛美酒准备回房享用。

熟料刚走了两步便被人厉声叫住，他应声而望，竟看见梁一凡放荡不羁地歪坐在房顶上，醉醺醺地指着他食盒问道：“偷爷酒喝？”那声音很严肃，似乎相当不满，常留生心头一紧，冷汗直流，还没开口解释，对方却突然笑了起来，拍腿而赞：“爱喝酒！好！我喜欢！比我那群遵守门规，滴酒不沾的孬种弟子好多了！”原来是虚惊一场啊。常留生长舒了口气，欢喜应和：“为何不爱，若无酒，人生怎能完整？”

梁一凡听罢，越发开心，对这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唤道：“上来，陪爷喝酒。顺便带上你的下酒菜。”但他这话倒是为难常留生了，这儿既没梯子，也没大树，对一个武废来说，要想上房，难如登天。常留生听后，面露难色，满是窘迫道：“梁门主，我上不来。”

居然上不来？梁一凡诧异地“咦”了一声，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带回来个武废，张口骂道：“废物。”却一边说一边飞身而下，片刻，提着常留生和美酒好菜又坐回了屋顶。他倒不客气，先常留生一步拿起排骨，握在手上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豪爽奔放，丝毫没有门主的威严。

借着月光，常留生看向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觉明殿门主。此人扑面而来的“粗糙”气息，是个不事打理的臭男人。头发凌乱，长短不一，随意用黑绳扎起，轻松了事，还留着满额细碎的浅发，无人理睬。衣衫不整，随意穿戴，身子微微侧倾，便可见衣襟大敞，明明是件庄严洁净的宗门服饰，硬被他穿出了几分风流不羁。不过，仔细瞧来，五官倒是精致端正，俊美深邃，嘴角总含着似有似无地笑意，眼底透着点儿任达随意，尽显雅痞之气，也是魅力无限。

常留生的目光相当直率，梁一凡自然有所察觉，淡淡瞥眼一扫，朝常留生塞了坛酒，粗生恶气道：“看着爷干什么？老子又不是女人！喝啊！”说完举起了酒坛，似乎想和常留生共饮同醉。

常留生也不客气，与他快意相碰，接着仰头狂饮，一口气喝掉了半坛美酒，喝罢唇齿留香，心满意足道：“好酒！”如此豪气，正合梁一凡心意。他面露喜色，欲与常留生不醉不归。

月光如水，繁星高挂，酒过三巡后，梁一凡终于放慢了速度，竟兀自发起了愣，染上了几分凉淡如水的悲凉。常留生坐在一旁，想起自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也添了几分伤感，默默无语。一时间，万籁俱静。许久，空气中才响起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你知道古秀明吗？”

双秀之一，有所耳闻。常留生点头答道：“古秀明前辈乃双秀之一，是个实打实的武痴，平生最爱钻研武法，琢磨仙术。有许多著作流传于世，给大家示范了正确的修炼之法也提供了许多捷径通途。”

“是啊，他是个武痴。一个我还没来得及打败的敌人。”忆起好友，梁一凡心绪难平，眼中藏着千万种情绪，有回望过去的欣喜，也有物是人非的悲哀：“我一把重尺走天下，战过无数仙家，唯独栽在他手中……”

“当年听闻世有双秀，我便想着向他挑战。他生来喜静，不慕名利，根本不屑与我战斗。我道明来意后，连他家门都没有进到。”

“我当时心高气傲，只当他徒有虚名，在那儿畏首畏尾。便买了串震音符天天在他门口叫骂，熟料他竟充耳未闻。”

震音符，是好事者研究出来的闲物，无甚杀伤力，于战斗更是毫无作用。却能穿透结界，扩大音量，是争吵、损人的好工具。常留生便买过此物。于清晨，贴于鸡圈大门，吵醒了整座镇上的人。那几天他倒霉连连，遇到谁都会被整上一整。这梁门主当年倒和他颇为相似。

“那后来呢，以您的个性，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自然。”梁一凡笑道，满脸眷恋：“那小子定力好，我的也不差！但是骂久了还是会觉无趣。便拿起了闺楼女子爱看的话|本|小说在他家门外念，心想不骂死他也烦死他。这么一连念了十来天。有一天，我喝多了，打盹错过了念书的时辰。那家伙居然自己跑出来了。”提到这儿他一脸兴味，眼中有着令日月无光的华彩。

“他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很少露面。我酒醒后，便见一粉脸白面的小公子站在我面前。那家伙一脸的斯文相，羞答答地看着我，我还以为自己魅力无限，吸引了个龙阳癖前来表白呢。结果他张口就问‘“三娘”和“刘郎”逃出虎口了吗？’我当时一阵诧异，反应过来时，他已红透了整张脸。”

古公子竟如此腼腆可爱，常留生心中无比奇妙，没想到传说中遥不可及的大人物竟在自己面前鲜活亲近了起来。出言赞叹：“质朴纯净，赤子之心。这样，门主定如愿以偿和古前辈战了个痛快。”

“自然！我以话|本为赌注，要他答应和我比试。他居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看他面相倒是斯斯文文，可比试起来却老练高深，我输了个一败涂地。还因为心有不甘，出险招伤了自己。他却心地善良，将我带回家里好生照顾，只是每天还会不好意思旁敲侧击地叫我给他讲故事。此后我赖在他家天天缠着他比武，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仅功力有所长进，连带着将他这个人也了解个透透彻彻。”

说罢，梁一凡仰头看天，微笑着数了起来：“他最烦聒噪但爱听故事；口味清淡厨艺绝佳却为我烹饪辣食；喜欢钻研仙法琢磨武学乃武痴之最；纯情至诚不染风尘极易脸红：最爱梅花喜它香自苦寒来……梅花……呵。”说到梅花，他竟低声苦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我们约好，待我种好那满园梅花，他便陪我饮酒赏花的。可惜！可惜还没等到那个时候，他就被歹人给害死了！”梁一凡越说越激动，浑身怒气，一掌拍碎了半个屋顶，整得房子害怕地颤了两颤，接着咬牙切齿道：“该死的宁丰！他竟下毒手杀了秀明，还卷走他随身携带的秘籍！使着古家绝学招摇于世，我梁一凡定要手刃奸贼，为秀明报仇雪恨！”

两位前辈的往事，听来美好异常，却因宁丰而有了悲惨的结局，竟是友人难聚，阴阳相隔。常留生像每个不满结局的听众一样，气得想要亲手解决了书中的坏人，张口愤然道：“真想手刃了歹人！”说完后又觉自不量力，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又说笑了，我不过武废而已，又不是人人都有时清老前辈的奇遇。”

梁一凡听罢一阵默然，许久叹了口气：“是啊，并不是人人都有恩公的际遇，那秘籍毕竟是明心殿不传绝学。不过，我倒可以再帮你看看经脉，万一有药可救呢？”说着伸手探向了常留生，将一股温热的气息注入他的身体。常留生只当简单一探便能宣告结论，熟料，梁一凡竟反复探查，良久猛然起身，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神色清明，酒意已然消了大半，在常留生忐忑的目光中，激动道：“你，并非武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