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仅仅过了一个夜晚，凤阳县就出了大动静，住的离知县衙门近的，只觉得一夜嘈杂，似乎听见什么叫喊声，也在啪嗒啪嗒打在屋檐上的雨声中淹没了。直到次日清晨，人们方知凤阳县是换了天了！

街面上商贩们摆好自家的东西，各个铺子开门迎客，忽听得大街上有人传，县衙里要开堂了！众人不以为意，仍忙活着自己手里的活计，无非是哪个倒霉的糊涂蛋不开眼到府衙里去找不痛快。

为何要这样说呢，那是因为，在凤阳县告状，从来都是谁有钱谁能赢，不论冤屈。没钱的自然是要输了官司轻则罚钱掐监入狱，重则命都没了，有钱的即便是赢了，也得吐出些油水，前前后后的张罗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

“你们可听说了，这次审案的不是知县，是新上任的知府老爷，听说昨日连夜让人把何家抄了，今日在衙门要审他呢！”

“听说了吗？何知县被知府老爷抄家了，此刻要在府衙审问!”

“听说了吗？被审问的是何继忠！”

“听说是新来的知府老爷要办何扒皮！”

“何扒皮要遭报应了！”

......

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两炷香的工夫，街面上已经没了半个人影，知县衙门口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的还把自家孩子扛在肩膀上，有些挤不到前头的跑家搬了张凳子，站在凳子上伸着脖子往里瞧。此时县衙之内的一干衙役不见了踪影，在堂上站着的全是锦江城府衙的官差。

乔知府大人强作淡定的坐在上首，说实在的，他还没见过这么个不算大的地方一次挤这么人的场面。上次看到这样拥挤的人群，还是刚到京都时跟着赵霖去看陛下登基的盛况，不过他们也是在那个时候丢了身上的全部钱财，从此过了数月的苦日子的。他冲着一旁的衙役招了招手，轻声附耳说了几句，衙役得了命令，走到百姓面前敲了两声手里的锣鼓。

“大人有命，百姓们看案子时需时时警惕看管好自己的钱财，一旦发现偷儿，立即压上堂来，严惩不贷！”

众人忙低头把身上的银钱踹好，还未升堂，心里头便对这位知府大人的印象添了几分好感。夹杂在人群中的某几个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庆幸自己还没有动手，不然恐怕要吃上官司了。

只听得堂上惊堂木一响，知府大人一声，“带人犯！”

这些年在凤阳县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何扒皮，穿着一身囚服，拖着手铐脚镣，头发散乱，脸色青黄的被差人押解了上来，跪在了堂上。

且不说案子会如何进展，且看着何继忠这幅模样，不少人心中也觉得解恨。

犯人上堂，知府大人并未马上问话，而是有差人一箱箱的往堂上抬箱子，大大小小的各色箱子堆满了半个大堂，一一打开后皆是金银珠宝，玉器财帛，不计其数。

“启禀大人，知县何继忠家产半数都在这里，经属下们彻夜盘点，何家各式珍奇古玩名人字画金银玉器相加换做银票约合二十万两，另有贪污受贿之账簿三本，由于时间紧迫有些不甚贵重的器物尚且未算在内。”

二十万两的数字一出，底下百姓无不惊叹，都知道这些年何扒皮捞了不少钱财，可也想不到竟高达二十万两之多。

“杜知县你来告诉百姓，身为七品知县一年的俸禄是多少。” 知府大人向坐在偏侧的徐汇县知县杜发说。

徐汇知县恭敬的站起身回道：“茶钱车马谷粟衣料俸禄全部加起来至多不超过百两。”

“如此算来，何知县这些家业大约是两千年的俸禄。 杜知县自入官场不过十余载，这些个银钱珠宝如何而来？”

何继忠冷哼了一声，“乔谦霜，我今日落在你手里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劝你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分量，一时意气走了昔日赵佰胤的老路，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赵佰胤是什么人？乔谦霜思索了一番却也实在想不起来，一旁杜发脸上却闪过一丝惊惧之色，看来他是知晓此事的。

“启禀大人，下官凤阳县县丞刘易尘有事奏报。”

说话的是挤在人群里头是人，正努力往前来，是个穿着寻常的衣服的年轻人，未着官衣，许是今日休沐。回想昨日何府纳妾好像并没有看见这位，不过刘易尘这个名字似有些耳熟。

“刘县丞有事堂上奏报。”

人群已经自动给刘易尘让出了一条道，其实大家对这位刘县丞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都道身在衙门好做人。这位刘县丞带着夫人来凤阳县四年，并不像衙门里其他官员一般奢侈靡费，不当值时穿着也很一般，刘夫人亦是日日提着篮子亲自到街上买菜做饭。相识的都曾问官家娘子何不买上几个丫头婆子，何必事事躬亲。刘夫人只道，家里相公俸禄不多，买一两个丫鬟要攒许多时日的银钱。其实人人心里都跟明镜似得，在何扒皮手底下混事，只要把他巴结好了，哪里不能捞几个买仆妇的钱。刘县丞不跟何继忠搅和在一起，自然没有好处拿，日子过的也自然是清苦了些。

“下官这里有两本凤阳县这几年报上去和收上来的赋税的账本，请知府大人查阅。”

何继忠瞪着眼睛咬着牙似要把刘易尘碎尸万段，他总觉得自己在凤阳县生了根，朝廷上又有依仗，只要自己不挪窝，刘易尘一个小小的县丞总越不过他去，历年赋税的账目都在户房里堆着，并没有十分上心，没想到今日却因没有上心，自己把自己绊倒了。

乔谦霜接过差人呈上来的账目，翻了几页，凤阳县收上来的赋税竟是报上去的五倍之多！此账目字字刚劲，就凭着这一首好字，乔谦霜也知晓这账目绝不是什么记账先生写的。

“刘县丞此账目是何处得来的？”

“禀知府大人，是下官在户房得见，白日背下来，回家之后再写下，这些账目的原稿都在衙门库房堆着，尽数可查。”

日日背下记在脑子里，这种事情，也确实是只有读书人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