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升只觉体内暖融融的，伴随了十年的浑身钝痛消失不见，头还是有些发胀，想抬起手臂，却是觉得被什么压住了。

缓缓睁开双眼，室内已经洒了一片阳光，矮几上摆着药碗和木盒，地上点着药炉。一个人握着自己的手睡得正熟，待看清他的面容，只觉得空气中苦涩的药味都多了一丝甘甜。

见他睡梦中仍皱着眉头，挪动手指与他十指相扣，以拇指缓慢摩挲他手上的皮肤，低声说：“我不该来的，总是让你为我付出许多，我实在于心不安。”

“死在某个犄角旮旯里就心安了？”阿德阴着脸坐起身子，想收回手却是不能，“放开。”

“我知道你生气，对不起……”

“放开，你要喝药了。”阿德盛了药化开丹丸，将他扶起靠在床头，端着药小口小口地喂给他喝，“我没有生气，也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我希望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

“这药是以你爹精血炼成，我怎么能随意服用？”

“制药本就是为治病救人，为何不能救你性命？”

“你家世代追随应家，炼制药丸也是为了护主，我自是不能用的。”

“药是我爹炼来给老老爷服用的，老老爷已经过世，老爷如需用药，我可取血再炼。”

“胡闹，岂是这么容易做的，一粒药丸便能要了你的半条性命。”

“你若死了，我便也只剩下半条性命。”

“皓月……”

阿德唇角微扬：“许久没听你如此唤我。”

两人正是相遇于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梁子升便以月亮做了阿德的表字。当他将这两个字叫出口时，那晚的月光似乎变得异常明亮，将黑夜映得如同白昼。

“你若喜欢，我便时时唤你的名字不停口。”

“可别，会被人当做傻子。”

“只要你喜欢，傻就傻了。”

阿德在他的唇角轻印上一个吻，待他要加深这个吻时却躲开了：“天少爷在外面守了你一个晚上。”

“为什么？”

“真是个傻子，还能是为什么？你是他师父，他担心你。”

“为何不进屋来？”

“怕耽误我和你说话，没想到天少爷这样小，却对感情之事颇为敏锐。”

“许是因为有了心上人。”

阿德嗔怪道：“你为何从未如此？”

梁子升见他有些撒娇地撅着嘴，心尖都酥得颤了颤，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是我不对，日后会多向我的小徒弟学习。”

阿德微红了脸，抽出自己的手打开门，凤落天正蜷成一团在廊下打瞌睡：“天少爷，他醒了。”

“师父……”凤落天跳起来，也顾不得去拾掉在地上的暖炉，冲到床边跪下就是磕头，“师父，对不起，是我不听话，让你受伤了。”

“不怪你，快起来……”每次都把头磕得很响，梁子升都替他疼，“即便有错也是我的错，你无需自责。只是我现在已是手无缚鸡之力，再教你武艺时只能摆个样子，内力修为只能全靠你自己努力。”

“我一定努力练习。”

“你天资聪慧，虽说不是练武的不世之材，但也不是太差，只要苦练，定会有出头之日。梁家刀法的过人之处便是与长枪配合使用，之前我虽是教了你左手的刀法，却没想好是否要教你如何双手并用。

“原因之一便是我只有一臂，无法亲身演练，你学起来会倍感吃力。可从今以后，所有都要靠你自己琢磨领悟，索性就全教于你，能学到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

“谢谢师父。”凤落天又实在的磕了个响头。

“以后不要再磕头了，我都怕你会磕傻了。”

凤落天呵呵一笑：“傻不了。”

阿德在旁边看着，知道梁子升是已经把他真正当成了梁家人看待，否则也不会将刀枪合用之法教给他。

这套刀法远可攻近可守，在战场上占尽先机，可是在日常却没有什么用处。

他学不会也就罢了，如果真学会了，有如此本事不上阵杀敌为国尽忠实是浪费。可是若真的两军对垒，刀枪无眼，有个三长两短，少爷定会悲痛欲绝。

凤落天又陪着说了一阵子话就走了，梁子升问：“你在想什么想的如此入神？”

阿德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幽幽出了一口气：“是我多想了。”

“我冲锋陷阵之时心里惦记着你，就会格外小心谨慎。天儿心里装着桐儿，自是也不会让自己随便死掉。”

“但愿……这样的情感自身就饱含波折，倘若……”叹了一声，“少爷现在还不懂这些，待他长大些，如果不能接受天少爷对他的感情，又将如何是好？”

梁子升勾住他的手指：“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莫自寻烦恼。”

“说的是，大概是人老了，便总是不自觉的多想。”

“你才不老……”扯着他的胳膊拉进怀里，“都是我的错，耽误了大好的时光，我暂时是死不了了，你如果不嫌弃，我的这条命便是你的。”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需好好活着，才不枉我费心救你。”

“自当遵命，待我七老八十变成了坏脾气的老头，你就天天用拐棍打我。”

阿德轻笑出声：“我要惩治你可有的是办法，何必做如此粗野的事？”

“是，我的皓月是第一用药高手，厉害着呢。”

有了药引，阿德又微调了方子，梁子升休养了三天便如同好人一般。

肚腹处的鼓胀不见，使得他看起来单薄的像只竹筷，仿佛随时就会折断一般。

每到用饭时，凤落天便坐在他和应梧桐之间，不停的给两个人夹菜。

“天儿，师父不是孩童，无需你特意照顾。”

“师父，你要多吃点，我娘说了，再难吃的饭也要吃饱，身上长了肉，挨打也不会觉得疼。更何况饭菜这么好吃，你不多吃点，厨娘婶子会很难过的。”

“我已经吃了许多，莫要再夹了，要长肉也不是吃一顿饭就能长的出来的。”

凤落天摸了摸他的肚子，撅着嘴不高兴地说：“都没有鼓起来呢，师父没有梧桐乖。”

应梧桐将碗一推：“好饱……梁叔叔，你看我的肚子鼓起来了。”

梁子升笑说：“你们在长身体，理应要多吃些，我们年纪大了，吃的太饱反而不好。”

“有饭吃当然要吃饱。”凤落天嘟囔着，很不理解他的话。

梁子升在他的头上拍了一巴掌：“专心吃饭，然后去练功。”

“是，师父。”

梁子升初时怕他吃不得苦，特意挑了几招难学的，并嘱咐他要练的纯熟，心想若是他心生倦怠，也就免了倾囊相授之意。

谁知凤落天是真的喜欢练武，初学双手刀法不得要领失误很多，且都是极难的招式，经常无故打到自己，一天下来，两条手臂和手背都是青紫的。

还好阿德有活血化淤的药膏，抹上再揉搓一阵就可将痕迹消除，否则他都不敢回屋睡觉，怕应梧桐看见了担心。

饶是如此辛苦，依旧每天起早贪黑，依着师父的吩咐将招式练熟。

梁子升见他刻苦又聪明，心中极为满意，不仅将刀法全部教授，甚至还讲起兵法阵型来，并将自己在对战中积累出的心得体会撰写下来赠与他，期他有朝一日可上阵杀敌扬名立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