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绝快步走到张笙家门外。

张笙家的门自然是锁着的，程绝本想敲门，但他听到了张笙家里有女孩的哭声，一时好奇，便暂时没有敲门，而是靠在张笙家门口偷听了。

原谅他，他本来就不是个君子，也和绅士不沾边儿。

且他一向好奇心强，又实在对张笙这个人感兴趣。

这栋教师公寓楼已经有些年头了，隔音效果实在不好，张笙他们家也是三年前才搬进501，且自从张家到了501，502的房子就一直空着。

所以这一单元这一层以前就只住着张笙一家人，往常也没有邻居，张笙自然不知道这墙的隔音效果有多差。

便是他知道，他现在正忙着用电话里爸爸告知的好消息安慰哭泣的妹妹，又哪能想到刚认识的程绝会听他们家的墙角……

而程绝只需屏气凝神、用心捕捉，便能听清张笙在说什么。

程绝听到——“……妈妈醒了！……”

—

其实，细论起来，张家也是书香门第，不算大富大贵，但至少温饱有余。

张笙的父亲张潜今年四十二岁，现在正是在正宁一中教数学。今年六月份高考结束，张潜带的那个班正是今年毕业班中的一个，已带出一届毕业生，张潜接下来就要负责教授刚入校的1704班了。

张笙的母亲霍薇今年四十一岁，也是正宁一中的老师，霍薇教语文，和张潜带的是同一批学生。

张潜与霍薇均毕业于正宁市本地的师范学院，他们两个人相识相恋于大学，是那个年代难得的自由恋爱。

既然都是师范专业毕业，张潜和霍薇毕业后便顺理成章地结了婚，又顺理成章地一同去正宁三中当了老师。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霍薇还生了张笙和张思思，正是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很值得旁人艳羡。

也是在三年前，张潜和霍薇在教学工作中表现优异，方才有机会被从相对懒散的三中调到风气更好的一中任教。同年，张笙以正宁市中考第一的成绩进入正宁一中读高中。可以说，他们一家人是一起开开心心地搬进正宁一中教师公寓的。

教师公寓501比他们本来的房子大很多，且是学校分配，张潜和霍薇在退休前可以一直住在这里，退休后也有补助，教师公寓离学校也近，张笙上学也方便。

张潜带的是理科班的数学，张笙选择了文科，倒是刚好不在他爸的班里。即便如此，张笙的高中三年，班中老师几乎都是父亲的同事好友，也很亲切。

张笙本是内敛羞涩的性格，三年过去，学习成绩本身带给张笙的成就感，以及整整三年都被老师当珍宝呵护、被班内同学崇拜，天性内敛怕生的张笙都慢慢开朗起来了。

可惜，这一切都破灭于今年六月。

张笙人生中第一次高考，失败。

……

两个月前。

张笙的高考考场是在三中，不是一中本校，因此是张潜开车去送的张笙。六月七日早上，张家一家都很激动，霍薇起的最早，做了阳春面，张潜和张笙吃过了早饭，已经要出门，一看表，距离语文开考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

起都起来了，人也清醒了，张潜还是早早地把张笙送去了三中。就在三中校门口，张潜还安顿张笙可以先在三中的校园里走一走看一看，毕竟之前三中才是张潜任教的地方，张潜对三中的印象还是非常亲切。

张笙那时候也是开心地应和了，还顺便调侃了父亲两句。

高考时家长是不能进校的。张潜最后为张笙加油打气后，张笙一个人进了三中。张潜则先暂时回家了。

张笙去的实在早，那个点就到三中考场的考生还不太多。那时候的张笙还是满心激动，激动中还有一些庄严和紧张，他努力学习了三年，能不能去理想中的大学，学自己最爱的专业，成败就在这一场考试了。

然而，变故就是发生在那个早晨，张笙本来好端端往他考场的方向走，突然就有一个男生跑来抢走了他装着一切考试必备用品的的文具袋。

那男生动作极快，抢东西几乎是在转瞬之间。等张笙反应过来，他的文具袋已经离开了自己。

他的身份证、准考证和手机都在那文具袋里，张笙当即着急，让那个男生把东西还给他。

那个男生又高又壮，张笙之前从没见过他，偏偏那个男生言语中还装出和张笙很熟的样子——“学霸学霸，考试加油！不要紧张，我帮你看看你有没有少拿什么东西。”

那个男生自己装的特别熟稔，周围路过的三三两两的考生也没人特别注意他们，那一天对于每一个考生都太重要，大家也没有太多心情去管旁人。

那个男生拿过张笙的文具袋就往偏僻小路跑，张笙当时心里着急，并没想太多，就是自己急急地追上去了。

那个男生在前面跑，张笙还在后面跟着问：“同学，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真的没见过你。你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那个男生却只是跑。

那个男生一直不停，张笙只好一直追，不知不觉，他已跑到了三中的操场。

张笙那时才发觉不对，猛地停下了，他心里已经隐隐生出了害怕。

那个男生也终于停下了，还把张笙的文具袋扔到了地上，他转过身看张笙，笑得蛮横又渗人。

张笙那时已经吓得发抖，他已不知自己是该走上前捡起文具袋，还是现在赶紧转头跑。

他一向都是顺风顺水的，被呵护惯了，也从没得罪过什么人，突然就孤身一人遭遇这种事，竟真的不知所措了。

就在张笙犹豫的时候，张笙身后又出现了两个又高又壮的男生。

三个男生把张笙围在了中间。

张笙攥紧拳，咬牙问了：“你们想做什么？”

一开始抢文具袋的那个男生笑着说了：“不让你考语文。”

那时候的张笙已是大脑空白，手心都满是湿湿的冷汗。他彻底吓懵了，连大声呼救都没想到。他一向文弱，跑1000米都没及过格，自然打不过这么多强壮男生。

操场两侧有许多放体育器械的小屋子，后来出现的两个高高壮壮的男生一人拽住他的一条胳膊，把他推进了其中一间黑漆漆的小屋子里，从外锁上了门。

放体育器械的小屋子是没有窗户的，只有开门的时候阳光进来才有亮光。张笙一个人在那一片黑暗中，又害怕又焦急，他下意识缩成一团哆嗦，就窝在那些人把他推进去的那个位置，动都不敢动。

好一会儿，张笙终于暂时平复了心绪，恢复了一点神智，他猛地醒悟过来，站起去摸索着从里拍门呐喊：“放我出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放我出去！”

那些人的任务却只是保证张笙不能去参加语文考试，把张笙关在体育器材室里，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们便走了。

今天是高考的重要日子，自然不会有人无端端来操场，张笙再怎样大声喊，也没人来这里，没人能听到他的呼救。

张笙一个人在那黑暗的小房间里拼命地呐喊求救，直到嗓子都喊哑了，依然没有人来。

只有他一个人，这个黑漆漆的小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能来救他。

他的考试，他的梦想，他多年的努力，他父母的期盼……他根本没有办法出去。

都破碎了……都破碎了！

张笙坐在那满是土的脏地上，泣不成声。

骄傲的少年已被无助绝望所打败。

他那时是真的以为自己会不为人知地死在那里。

死在那无尽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