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轉，蘇卿無內心大為驚惶，原以為安珏君沒有什麼加害自己的動機，所以並不設防，想不到還是自己大意了，電光火石之間，蘇卿無眼裡殺意畢現，雖然還不知道他究竟想對自己做什麼，但是這人，留不得！

兩人終於停下，察覺到安珏君此刻正壓在自己身上，蘇卿無立刻搭上安珏君的後頸，手上施力，眼神一凜。

「哈哈哈哈……哈哈哈……」安珏君突然大笑起來，蘇卿無因他的舉動而莫名其妙，動作不自覺放緩了下來。

安珏君就這麼壓在蘇卿無身上，肆無忌憚地大笑，毫不設防，笑聲里滿是輕快和愉悅，讓蘇卿無大惑不解。

「哈哈哈……怎麼樣？刺激嗎？」安珏君眼裡滿是狡黠與愉悅，胸膛因為大笑而震動著，蘇卿無由於緊貼著他，這震感傳來得格外清晰。

安珏君的身體是完全放鬆的，所以顯然不存在他意圖將自己摔下山坡，然後趁兩人皆受傷時以死相搏的事情，反倒是蘇卿無繃緊了全身，心撲通撲通地跳，隨時準備起身反擊。

察覺到蘇卿無的僵硬，還有他攀上自己脖子的手，安珏君樂了：「你別害怕，這山坡不會讓人受傷的，我從小就在這玩，小時候最喜歡在這山坡上打滾啦。」

蘇卿無有些錯愕，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安珏君卻笑著捏了捏他的臉道：「我早想帶你來這啦，這裡春天的時候，可美了，整個山坡都是嫩嫩的青草，還有那邊……」安珏君說著向山林的那一頭指去，「那邊的山坡上，長滿了一片酢漿草，每棵草都有三片葉子，每片葉子都是心形，陽光出來的時候，那裡會開滿一片粉紅色的花……」

蘇卿無也忍不住扭頭看去，視線里並沒有他描述的花，可不知怎的，他竟覺得好像就在眼前一樣。

安珏君還在繼續說著：「山坡看起來雖然陡，可是它很寬很長，可以一路滾下去，盡情地滾，無論多瘋都能安全地停下來，怎麼樣，剛才好玩吧……」

蘇卿無這才注意到身下是軟綿綿的草地，一路滾下來，兩人卻並未受傷。

蘇卿無遲疑著點了點頭。

安珏君樂了，又道：「這裡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溪岸兩側開滿了白色水仙花，小溪底下有紫色的小石子，還有藍色的魚在游來游去……」

安珏君的聲音越來越柔和，彷彿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中，蘇卿無順著他的描述看過去，他什麼都看不到，可是他又好像什麼都看到了。

安珏君描述的是春天，可如今已然入秋，沒有鮮嫩多汁的青草，沒有開成一片的粉紅小花，也沒有白色的水仙，不過，這裡有入秋後顏色金黃的草地，雖略嫌幹枯，卻密實濃厚，鬆軟得像是一塊大毛毯，饒是兩人從那麼高的小山坡上滾下也沒有任何不適。

樹葉開始凋零了，一陣風吹過，泛黃的葉片便撲簌簌往下落，一層層疊在地上，被天邊熾熱的煙霞映得紅彤彤的。

自己的臉也一定是紅彤彤的，蘇卿無想著，因為他在安珏君眼中看見了滿面紅霞的自己。他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有些愕然，所以他還是不知該如何反應，他甚至忘記了叫安珏君從自己身上起來。

「卿無，」安珏君看向他，溫柔道：「小時候我常和夥伴們在這玩兒，有次我玩累了，就在這兒睡著了，小孩子忘性大，他們忘記叫我醒來，全都回去了，我就一個人在這裡睡了一夜……」

蘇卿無看著安珏君的眼睛，裡面似乎有某種很迷人的東西在閃閃發亮，使他無法移目。

「第二日清晨，太陽剛剛出來，我睡在草地上，空氣里全是的青草的味道。有一隻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熊，他爬出樹林，突然不小心從山坡上滾了下來，恰好就滾進我的懷裡。我被它驚醒，一睜眼，就看見他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

安珏君說得很動情，蘇卿無聽著，也有些痴了，他彷彿可以看見那天的畫面。

那天的太陽想必還是紅紅軟軟的，天空暗暗地藍，掛著一輪淡淡的殘月。每一棵草尖兒上都串著一顆晶瑩的露珠，酢漿草上也有，它的花還沒開，全都團成一個粉紅色的花苞。

突然，樹林里跑出來一隻小熊。它用軟軟的小爪子顫巍巍地爬，一不小心就從那片長滿酢漿草的山坡上滾了下去，滾過露水，滾過青草，然後，滾進他的懷裡。

他完全可以想像到安珏君當時的心情，那時的安珏君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他在一個美得過分的地方睡去，一睜眼的時候，懷裡突然闖進一隻滿是露水和青草氣息的毛絨絨的小熊。它眨巴著黑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目光里有幾分膽怯，又有幾分新奇，安珏君抱著它，又驚喜又震撼，整顆心都被它的眼神融化了，他擁著它，像擁著整個世界……

蘇卿無想到那畫面，嘴角忍不住上揚，也就是在這時候，他聽見耳邊的聲音，「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和我當初看見那隻小熊的心情是一樣的。」

蘇卿無這下才是真正的愣了，反應過來之後，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麻酥酥地顫慄。

原先那隻想擰斷他脖子的手還搭在上面，安珏君卻以為這是蘇卿無害怕所以攀住了他，現在這隻手放在那裡，指尖微微顫著。

看著蘇卿無這幅驚訝的模樣，安珏君無比認真道：「卿無，我不知該如何表述，我總覺得，我們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一樣。我遇見你的心情，與我七歲那年看見那隻小熊是一樣的，驚喜、興奮、震撼……總之是非常歡喜，我這麼說，你能懂嗎？」

不可抑止地，蘇卿無點了點頭。

他曾想過很多種安珏君突然來親近他的目的，也許是暗藏殺機，想要奪他性命，也許是心懷不軌，想利用他謀取什麼，也許是一時興起，想要打發時間，甚至……他甚至懷疑他內心想著什麼齷齪的事情，想要……

如今看來，齷齪的反而是自己。

一見面，安珏君說「我不懂音律，可是我懂你」，他不信。再後來，安珏君說「我不想做你朋友，我想做你知音」，他仍是懷疑。可當安珏君記著他詞中「隻影把酒月中」的苦悶，特意帶酒與他月下飲酌時，當安珏君想盡辦法帶他出宮，只是想告訴他，你在我心目中是這樣美好時……他……

「安……公子……」

「叫我長司，」安珏君笑著望著他，「我的字，或者，叫我珏君。」

蘇卿無正想開口叫他長司時，突聞安珏君驚呼一聲，慌忙從他身上坐起，抱歉道：「哎呀，我忘記了，居然壓了你這麼久，沒壓壞吧？」

蘇卿無勾唇一笑，撐起身子道：「無妨。」

又聞安珏君道：「對啦，卿無你可有表字，不如以後我便喚你表字如何？」

蘇卿無聞言，面色突然變了一下，滿目的柔光也漸漸散去。他垂下眼眸，涼涼道：「厭嬰，蘇厭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