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四次见到这个孩子。

艾尘收到通知时很突然，匆匆跟学校递交了请假申请之后，便赶到了这个不算熟悉的城市。

繁予安静的躺在病床上，身上和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烧伤，一双透着光的眼睛紧盯着窗外落完了叶的枝丫。

艾尘轻轻的拉开凳子坐下，盯着繁予的侧脸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

病房里沉默着，窗外起了风，光秃秃的枝丫摇晃着。

医生说，那些伤不重，坚持用药半年就能痊愈。

警察说，这孩子能在那场大火中活下来，全靠不顾一切护着他的父母。

繁予的父母，是艾尘的姐姐、姐夫，他们没能逃过那场火灾。

所以，他们俩成了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艾尘，”繁予嘶哑的声音打破了病房中的安静，“你会带我走吗？”

这个孩子从上次见面开始，就再也没叫过他舅舅。

“会，”艾尘肯定的回答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俩人一起生活。”

他紧握住了繁予的手，悲伤在两人之间无声的蔓延，但却像是一扇被紧锁住的门，无法打开，更无从宣泄。

骨灰入葬的那天，天空格外晴朗，一群自称是同事的人自觉地送上自己的哀悼。

所有人望着繁予的目光都带着同情，但那个年仅12岁的少年却表现出了不同于自己年龄的坚强。

艾尘望着站在阳光下的少年，就像一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雕像。

葬礼的当天，他们便一起离开了那个让人伤感的城市，繁予没有任何行李，就好像那场大火带走了他12岁之前所有的东西一般。

艾尘花了些时间重新租住公寓，他希望给繁予一个私人的空间，所以两室一厅的房型是必须的。

好在他所就读的大学远离市中心，房租还不算高的离谱，但是再加上两个人的学费，生活费，开销也不小。

尽管有姐姐留下的存款和保险公司赔偿金，但顾忌到繁予的未来，艾尘还是决定再找一份兼职。

精打细算一些过日子，总是没错的。

想起两年前，他与繁予一起度过的那个暑假，对于两人的未来他坚定的充满信心。

可是，那场大火带走的，似乎还有繁予开朗乖巧的性格。

“他这已经是第二次打人了，上次还只是砸坏了教室的窗户，这次直接打断了同学的鼻骨，在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劝退了。”班主任无奈的叹了口气。

“实在是抱歉，医疗费我们出，还麻烦老师您能和对方家长好好说一说，”艾尘陪着笑，诚恳的向老师弯腰道歉着，“繁予的生活也是突遭变故，或许需要些时间适应。”

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无耻的利用女人的同情心了吧。

艾尘眼角的余光瞟向了一直贴墙站的繁予，少年不屑的偏着头，双手揣在裤袋中，不发一言。

“你们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果然，女老师的语气软了下来，“这次我会去和对方家长商量，但是如果再有下次，我就真的爱莫能助了。”

“太感谢了。”艾尘再次深深的鞠躬，而后拽着繁予走出了办公室。

这是繁予重新返校的第一年，但他作为家长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学校报到了。

之前还只是学习态度不端正，现在直接上升为了斗殴事件。

他从没想到自己的外甥会变的这么叛逆的让他头痛。

“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回到家，问出这个问题的艾尘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最后的挣扎。

或许繁予有自己的苦衷。

“没有。”但无所谓的回答似乎并不想让他在自欺欺人。

“所以，你动手打人没有任何理由？”他不甘心的继续质问。

依然双手插在裤兜里的人径直朝自己房间走去，“用不着你管。”

“你站住！”艾尘冲上前，一把拽出了繁予的双手。

那双手受了伤，除了淤青还有明显的割伤和勒痕。

“是霸凌？”艾尘只感觉自己头皮一阵发麻。

“我说了，不用你管！”繁予抽回双手，想继续逃回房间。

艾尘拽住繁予的胳膊，用力的将人拉入客厅，甩在了沙发上。

“你给我坐好！不准动！”

严肃的声音终于让繁予安静的坐在了沙发上，直到他搬出医疗箱开始处理伤口。

为什么他们之间的沟通变的这么辛苦？

艾尘回想起俩人在一起生活的这一年时间，他除了要完成自己的学业，还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兼职做设计师。

无论是有考试还是有工作，他经常让自己整夜整夜的熬。

所以，是自己忽略了少年叛逆期的成长吗？

“明天我再去一趟学校，和你们老师把事情说清楚。”清理好伤口之后，艾尘有些愧疚的说道。

但繁予却忽的从沙发上站起身，“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这句话就像根刺，深深的扎入艾尘的心里。

“可我是你舅舅。”他紧盯着捧在手中的医疗箱，声音轻的没有丝毫底气。

“所以呢？”繁予反问道。

艾尘抬起头，望着繁予紧盯着自己的眼睛，“所以，作为家人，你不是应该更依赖我一些吗？”

他想起繁予十岁那年的夏天，他们一起起床睡觉，一起游泳跑步，一起玩游戏看电影，那个总是粘着他的男孩，去哪了？

“我不需要。”少年低沉的回答终止了他的回忆。

看着繁予从自己眼前走开，他再次开了口，“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身后响起回答声，“我只是有些讨厌你而已。”

房间门被用力的关上，艾尘却依然呆坐在沙发上。

“小予最喜欢舅舅了，等小予长大了，要和舅舅住在一起。”那一年，繁予6岁，红扑扑的小脸像个苹果，望着他咯咯笑个不停。

“艾尘，以后我也要考上你的那个大学，去你在的那个城市，我们可以住在一起，这样我们每天都能在一起玩。”那一年，繁予10岁，他们一起淋着暴雨跑回家，两人像两只落汤鸡，一起挤进了浴缸。

那个孩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想法呢？

他到底忽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