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后皇后移驾行宫后的那一夜，丞相府书房的烛光，亮至天明。

待清晨他们走出房间时，个个都眼底泛红。

也不知道是痛哭过一场，还仅仅熬夜熬的。

除此之外，他们的身上还隐隐浮现出，背水一战的决绝。

仅仅隔了一日，便又见到太子，君不知难得的，赏了个笑脸给他。

那一刻，太子的心欢喜得，就好像终于能将心上人迎娶回家一般。

“看来，你外公一家，也还不算愚钝。”他放下手中正在看的几页纸，拿起一旁的贝彩兰花杯，边迎着阳光欣赏把玩，边漫不经心的点评道。

太子笑眯眯的在君不知对面坐下，“其实外公和舅舅这些年来，早就被父皇的冷血绝情，太后的冷眼旁观，给伤透了心。他们并非贪恋权力之辈，只是担心手中权柄一旦不在，母后在宫中的日子会更加凄苦。”

君不知一边嘴角微翘，半睁半闭的眼睛朝着太子斜睨过去，就好像在抛媚眼一般，看的太子赶紧低下头去，强装镇定，“而你的母后，则必定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在宫中苦苦支撑了这许多年。”

想起母后这些年的委屈，太子收敛起有些荡漾的心神，看着自己面前的白玉杯，叹息道，“若非不知你将我们点醒，恐怕我们现在还深陷死局之中，难以自拔。”

君不知没有接话，气氛一时之间，竟变得有些压抑。

太子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眼睛并不敢直视君不知，却正好落在了君不知适才在看的几页纸上。

他发誓，他并非有意探寻君不知的秘密。

他虽然还没有强大到，能帮君不知报仇，能保护君不知不受伤害，但他至少可以给君不知足够的尊重。

可就是这无意的一瞥，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映入他的眼帘之中。

他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随即便自觉不妥的，将头转了过去。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君不知却不介意的笑了笑，随手竟将那几页纸，拿起递到他的面前。

“你帮我看看，我们的情报，可有什么疏漏之处？”

太子珍之慎之的接过那几页纸，不为别的，只为这一刻，君不知对他的信任；只为这一刻，他对于君不知来说，还算‘有用’。

几页纸，便是写满，也不过两三百字，可就这两三百字，他反反复复，竟看了半炷香有余。

君不知也不催他，只是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挑拨着琴弦。

终于，太子自那几页纸上抬起头来，赞叹道，“青门的情报之详尽准确，果然名不虚传。”

随即，他欲言又止的偷瞄了眼君不知，见他面色平静，才轻咳一声，“嗯，不知，看了这情报后，我有个疑问，你若不想说，便当我没有问过，只是先说好，不许生气。”

君不知冲他挑了下眉，“你都没说想问什么，我又怎么好确定，自己会不会生气？”

太子立刻闭紧嘴巴，好奇心，和惹君不知不高兴之间，他果断的舍弃了好奇心。

“可你现在想问又不问，凭空吊我胃口，我却肯定会不开心的。”

太子立刻反水刚才的决定，“我看到这上面有关林依依的内容，比林翼飞的还要多，竟然和三皇子差不多齐平，若她也伤害过你，我可以替你复仇。”

对于三年前的事情，君不知并没有告诉他详情。

他只知道，三皇弟因为李家的一样宝贝，逼得李父自杀，李悦兮重伤之下跳入深潭。

至于什么宝贝竟能让一介皇子和国公爷眼红，以及重伤下的李悦兮如何死里逃生，如何进入青门，如何脱胎换骨成了眼前魅惑众生的君不知，君不知不想说，他便也不问。

“林依依还欠我，两桶冰水以及二十三下皮鞭，我发过誓，定要让她十倍偿还。”

说这话时，君不知的语气，平淡的就好像再叙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且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的事，你可以知道，但不许插手，因为报仇这种事情，只有亲自做，才更爽快。”

虽然被无情的拒绝了，可太子还是因为君不知话里的‘我的事，你可以知道’，而窃喜不已。

他知道，他中毒了，中了一种名叫‘君不知’的毒，可他宁愿这毒，种的更深些，再深些。

太后皇后移驾行宫后的第三天早朝之上，御史大夫包赛海当庭弹劾兵部尚书辛伯语，贪墨禁军春饷。

这罪名乍听之下很大，但也就能唬一唬平头老百姓，或者那些没资格上金銮殿议事听政的官员。

一来大家都知道，早在四五年前，兵部的实际掌控者，就变成了尹左侍郎，二来大周这些年的军饷，向来都是每月只发三分之一，剩下的集中到年底，一起发放，理论上，不但不会少，也会多给一个月的。

如今这才五月，说贪墨春饷，也得问问户部给银子了没。

可就是如此显而易见的栽赃找茬，龙座上的明瑄帝，竟然还煞有介事的问，“不知辛爱卿，有何辩驳？”

此话一出，便是一些惯于自保之人，也看不过眼了，心中不由得唏嘘，难怪包老狗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乱咬，原来早就得到了皇上的授意。

唉~也不知辛尚书和辛丞相，接下来如何应对。

不过，不管怎么应对，恐怕都难免受些辱去。

谁知，辛尚书竟然当庭跪下，直接将官帽取下后，大声道，“臣，认罪。”

明瑄帝呼之欲出的话语，生生被憋成了一口老血，差点就顺着喉咙口喷射而出。

这怎么办？

好想同意，但又不敢。

这显而易见的找茬栽赃，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授了他的意。

没错，确定如此。

可他的本意，只是想给些难堪，为接下来的任免铺路而已。

还未等他说话，辛丞相也跪了下来，从袖笼中掏出显然早已准备好的奏折，“臣，辛鹄，年老体弱......每每思及，皆感念愧对圣上托付......故请陛下准许老臣乞骨还乡。”

呃......

怎么办？胜利来的太突然，竟完全体会不到喜悦之情。

明瑄帝不说话，巴望着爱卿们能替他化解一二，可臣子们竟然也不说话，一部分是被辛家毫无预兆的骤然崩塌震惊了，另一部分则是在想接下来该如何站队，只有少数几个明确的六皇子党在窃喜，可又不想在此时当出头鸟，以免惹人话柄。

明瑄帝深吸一口气，咬咬牙，看向站在左侧最前端的太子，语气尽量保持和善，“渊莘，你外公要走，你就不帮朕劝劝？”

被点名的太子躬身出列，先规规矩矩对着龙椅上的明瑄帝行了个礼，这才道，“圣上，于国，辛丞相乃是您的臣子，儿臣也是您的臣子，一个尚不熟悉朝中事务的臣子，怎可胡乱妄议其他臣子的去留？于私，您是儿臣的父皇，辛丞相是儿臣的外公，您们都是儿臣的长辈，哪里有晚辈对长辈之事指手画脚的道理？”

这皮球踢得有理有据，且面色如常，语调也是那种方士宣扬道法时的深远。

很气，却还反驳不得。

临了，明瑄帝也没当殿做出个决断，反倒是草草安抚了辛家父子几句，便宣布退朝。

走出金銮殿时，辛尚书这个被弹劾的，竟比包御史这个弹劾人的，还要心平气和，不骄不躁。

待上了马车，他才迫不及待的问，“爹，您说咱们这一次，能如愿么？”

辛丞相凤目微眯，捋了捋胡须，嘲讽道，“你且放心，咱们这一回，是给正瞌睡的皇上递枕头，依为父适才冷眼观瞧，若不是还有最后一丝理智撑着，他能当殿立刻点头同意。”

辛尚书也跟着冷笑，”也对，不如咱们赌一赌，皇上能摒几天？”

“三天。”

“五天。”

结果，勉强撑过两天，皇上的圣旨便迫不及待的发了下来。

同意辛丞相的告老还乡，免去辛伯语兵部尚书一职，该派为永胜、镇远、沙原三郡的节度使。

手捧圣旨，辛家父子心里乐开了花，终于觉得华明瑄这小子，稍微有些顺眼了。

不仅如此，明瑄帝还给了他们一个意外之喜，那就是，擢升辛家二儿子辛仲奕为户部右侍郎。

连最不成气的辛家小儿子，太子的三舅，辛叔愿，进翰林院领了个闲差。

至此，君不知的谋算件件命中，辛家父子对这位神秘的，不曾谋过面的太子军师，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