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摩登的法国红酒，最装逼的斯诺克，楼下同花顺，楼上听巴赫。

周燠家里总是有好多这样热闹非凡的日子，陈克山乍一进来，甚至觉得简直可以用恍如隔世这个词了。

身后肖文进搂着他的肩膀拍拍拍他，带着些笑容却听不出来笑意的问他：“想这儿了么孩子？”

陈克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完全不想。”

肖文进表示自己喜欢他的诚实态度。

阿三站在两人身后，身上大概好利索了，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敛着眉眼，一副谁也看不透的样子。周燠叫他过来，居然向他道歉，并说他的堂弟小周法官并没有坏心，原本那支勃朗宁也只是把玩的玩具而已，没有想到闹成这样。

阿三低头说都明白，那周先生……

周燠就看着他看了好半天，问他说你和小陈好像关系不错，他还要陪着老肖，你想不想留在他身边？

阿三察觉到了，周燠察觉到了，肖文进自然也早就察觉到了。

只有陈克山一无所觉，他傻了吧唧还挺高兴的问道：“他是我专属保镖了？”

周燠的笑容神秘又招人烦，总这么跷二郎腿陈克山听说骨头都会歪掉了，但是他还是眼中带着期待的看着周燠。

然后他的期待和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地落空了。

他听到周燠面带着那种伪装的慈悲的笑容问他道：“小陈，你知道你哥哥欠了多少钱么？”

陈克山不知道。身后的肖文进按着他的肩膀对周燠笑：“你应该问问小陈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陈克山讨厌肖文进的口音，这大魔窟里除了阿三对他来说没好人，而周燠讲着玉州话时他又平白想到了远在青城的尹斻。

尹老师啊，你不靠谱啊，你要把我给害死了！陈克山俩眼睛一闭，无可奈何原来是这种感觉的啊。他悟了。然后脸上表情都垮了。

肖文进拍拍手底下僵硬的肩膀头，说：“小陈别像他们一样。”

陈克山睁开眼睛看到了周燠的宝座后头站着的那些呆若木鸡的“小先生”们。

张路呢？他脱口而出，我怎么没看见他。

阿一这时候突然出声，脸上带笑，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小张先生工伤休假啦。”

肖文进把手放到陈克山脸上抹了一把，然后问道：“小陈哭了？”

陈克山说我没哭，你才应该哭。

过了会儿他突然问肖文进：“你知道我信基督么？”

肖文进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感兴趣。

陈克山说：“在人间作恶死后就会下地狱的，你害怕么？”

肖文进不相信这些，他生下来就不信这些，后来的人信这些也都说不信，而他有天然的优势啊，他本来就什么都不信。

周燠掏出藏在上衣里的十字架，微笑着。

“这里本来是教堂。”周燠说道。

肖文进终于把双手从他肩上放开了，不再这么压着他。他从陈克山身后绕开绕着大厅走了一会儿，然后对侧门的那里说：“把少爷牵过来。”

陈克山猛地回过头，以为这个“少爷”是尹少爷。

这个“少爷”是榔头。

肖文进接过狗绳，牵着榔头过来，陈克山心里害怕但是没有往后退一步，他绷着脸，转脸去找阿三，看见他被阿伦和阿亚一起从背后反剪着双手，压跪在地上，脸色变的有点苍白，两条腿拔地而起，冲向那里，他冲撞时就像是一只鸟，冲向了火焰。

陈克山感觉自己是被正面打中然后又飞出了一些距离才落地的，他鼻子很酸，鼻血流得自己都看见了，淌一地板，阿一扯着他的头发让他看着阿三的方向，他咬着牙齿，咯吱吱的响，两只耳朵里面是不尽的轰鸣。

肖文进说：“娃儿，以后听话吧，懂事点。”

阿伦和阿亚给阿三套上了麻袋，系了口，拖着那只麻袋出去了。陈克山抻长了脖子使劲儿往前爬，就是动不了，他听见自己在拼了命的喊，拼了命的叫，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下乱窜的光乱飞的线，再然后他觉得喉咙里发甜发腥，喊得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气了，只能听见外面的狗的声音……

哀莫大于心死。

这是周燠第二次说这种话。第一次是对尹斻说的，看着他心死，看着他失态，然后笑意盎然充满了慈悲。

第二次就是对陈克山说了。陈克山没有看着心如死灰，他还是像平常那样坐在餐桌边上，和那些战战兢兢的小先生们坐在一起，然后把餐盘里能吃的全都一口一口给吃完了。

肖文进想看见他哭，甚至都没看见。

他喊得太激烈了，以至于现在哑了，估计这个月都说不出话来了。

陈克山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突然明白了生命、爱情和自由这三者的含义，他体会到了，终于深刻的理解了。但是他才发现体会、理解，原来真的都没有什么用啊。他无法阻止生命消失，也不能维护自己的爱情，现在他又失去了自己的自由。

如果说之前他觉得自己还可以上天堂，那么现在他就是在疑惑什么时候才能下地狱。

肖文进其实并不打算让陈克山下地狱，他对陈克山的兴趣是真实的，实际上他也确实不清楚尹斻和陈克山有什么样的交流，那天他只是看到了那个叫阿三的搂着陈克山，两个年轻人坐在他家的廊下，依偎着，那样地浓情蜜意……

有一件事情尹斻其实并没有给陈克山划重点过，这造成了他亲爱的学生临考发挥失常，或者说很早以前没有打好基础，最终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他忘记提醒陈克山，肖文进是一个非常容易嫉妒的人。

或者应该这么说，肖文进是一个嫉妒心非常强的人。

不过有句话好像叫嫉妒是恋爱的姐妹来着？

陈克山这次惨痛“失恋”以后的表现肖文进甚至都是满意的，因为有对比，所以他觉得陈克山是让他喜欢的。

陈克山没有做任何一件伤害自己身体甚至放任自己堕落的事情，整整一个星期，除了沉默和完全不会笑以外，谁也看不出来他刚刚经历过什么事情。

一周以后肖文进拖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外面，指着花园的方向说：“就是在那里。”

陈克山抬眼看着肖文进，目光平静得不可思议，嘴唇动了动，声音还很嘶哑，但还是发出了一点声音来：“你要带我回去么。”他这么问道。

肖文进说：“当然带你回去。”

陈克山点点头，然后抬头望着天，天空是那么的蓝，云彩是那么的白。

玉州的天总是有点阴阴的，日光好的时候很珍贵，他很喜欢晒太阳，还不嫌脏总抱那只溜到后花园的大肥猫。

张路说猫身上有跳蚤，魏乔说陆游也喜欢猫还为猫写过不少诗，尹少爷总是拿着个破酒壶坐在廊下，盯着那只猫发呆。

现在魏乔不知道在哪里了，尹少爷还在青城，张路躺在床上下不来，就剩下他一个了。

他想了想，然后又去看肖文进，伸出一只手去拉肖文进的手。

“那你带我回去吧。”他嘶哑的嗓子说这句话时被肖文进听出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