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惊鹤拉开门，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苏谌沉着脸，咬牙切齿道：“隔壁太吵了，妈的，震得老子耳朵都要聋。”

头一次听见他爆粗口，容惊鹤感到很新鲜，错身让位的瞬间一抹笑意自唇角漾开。苏谌大步进屋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一压火气。“说真的，我气死了。以前总以为不敢得罪人是因为打不过，现在打得过了，却还是不敢得罪人。妈的，世俗礼教，修养，都是社会规则强加给人的束缚！偏偏我还不能怎么样，人最怕惹麻烦，最怕坏名声，最怕一不小心走出的一步会铸成大错！为什么人活在世会是如此、从来不能顺遂心意，难道这就是正道与魔道的区别？”

容惊鹤在他对面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今日倒是感触颇多。说的不错，正道与魔道的区别就在于此，心中有理，能以礼法约束自身，即为正道，反之则为魔道。世人尊崇正道，鄙夷魔道，是因为尘世间需要礼法，需要秩序，修正道才是指引人世太平的方向。修魔道虽然潇洒，但其潇洒肆意都是建立在他人畏惧忍让的基础上，他快活，旁人便不快活，他解恨，旁人便要面临痛苦。”

人性中固有善良的一面，也有卑劣的一面，若无礼法束缚，该有多少冤屈尘封于泥土，不见天日？

苏谌叹了口气，怒气也缓和了不少：“你说的极是。但总是如此，人不免感到不快。”

“当然不仅是如此。人总是复杂的，我们也许会看见有人劫富济贫，百姓会称一句大侠，然而这种人在被劫的人眼中呢？无非是个有所作为的强盗，但无论用怎样美好的辞藻描述，其本质也终归是个强盗。世间万物变幻莫测，人心亦是如此，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走在街上，我们会为满街的盛景感慨，若当中有人难以自律，盛景就会被搅乱，也许会出现小偷，也许会有人当街杀人，无论如何，那都不会是我们想要看到的。因此，从另一个角度观览，自律亦是律他。”

苏谌惊讶地看着他。容惊鹤就坐在方桌一侧，半张脸被温柔的烛光晕染，轮廓认真又美好。

“你竟然能想到这些。”

“我在家时常与二叔讨论一些时局问题，方才所说大多都是源自二叔的思考。”

原来如此。但能完全跳脱出自身利益来思考问题，想必容轻尘也是个心中有沟壑的男子，难怪不愿接管家族，只想要四方云游。这样的人，世俗间的利益纠葛如何能困住？

“所以，你方才到底遭遇了什么？”容惊鹤笑着看他。

苏谌挠了挠下巴，有些尴尬地将事情复述一遍。不料容惊鹤听完就起身了，“走，我们去寻仇。”

“……”苏谌张大了嘴。你刚才不是还说……

容惊鹤拿着折扇一拍掌心，严肃道：“杀人放火万万不可，小恶作剧却无伤大雅。”

……

客栈里，村夫与婆娘还在酣战，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了，门外传来一个低哑到诡异的声音：“客官，您要的热水。”

语气里不含任何感情，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阴冷诡谲。村夫莫名地哆嗦了一下，故作烦躁地大吼：“不需要！滚！”

外头不再有任何声音。

他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的时候，那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还是平静到死板地重复那一句。

“客官，您要的热水。”

“老子没要热水！”

门外再一次没有了声响。

兴致都败光了，事情也继续不下去了，村夫烦躁地从婆娘身上起来，骂骂咧咧。婆娘拽了他一下，有些害怕地道：“死鬼，你有没有感觉，有点冷……”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仿佛是有一股阴风从身后传来。

村夫打了个冷颤，强自镇定地道：“没啥，可能是窗户没关好。”

“可是……俺明明已经关好了呀……”

“那就是被风给吹开了！”村夫大喝一声，正欲下床关窗，蜡烛却忽然灭了。房间瞬间陷入到一片无边黑暗中，冷冷的月光从窗外斜撒进来，窗帘随着夜风微微飘动着。

夜，静得诡异。

村夫咬着牙喊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给俺出来！”

一缕带着血腥味的寒风从窗外飘进来，伴随而来的，还有那句阴魂不散的：“客官，您要的热水……”

村夫抖了抖，一把推开窗。

窗外的夜死寂如常，一轮残月高悬于天幕。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怪异的声响，他硬着头皮跑过去拉开门，只见门口放着一个木盆，里面装满了殷红的液体，浓重的血腥味铺面而来。

他颤抖着蹲下去查看，那液体带着温度，其中还混着一团乌黑的头发……是新鲜的人血！

“啊——！”

一声尖叫从身后传来，村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回头，婆娘已经晕了过去。她的神情并不安稳，显然方才遭受了极大的惊吓！

村夫几乎是踉跄地走过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就在他胆战心惊之时，床底下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

他惊骇地低下头，登时对上一张满是鲜血的脸！

“啊——！”

……

等到苏谌推门而入的时候，容惊鹤已经擦干了脸，重新戴上了面具。在他的脚边，躺着一对晕过去的男女。

苏谌走过去，幸灾乐祸地挑起村夫的下巴乐道：“叫你凶，叫你凶，你那么厉害怎么还能被吓晕啊？”

容惊鹤跟着挑起嘴角。

“话说，”苏谌转过身，“你怎么知道我的床底下和这张床底下有暗道连着啊？”

“碰碰运气。这种客栈说不准住过什么样的人，很可能会有这样的暗道。我当时只是随意探查，若是没有，再想其他的办法也不迟。”

苏谌大仇得报，高兴地捶了一把他的胸口：“可以啊你！”

“嗯哼。鸡呢？”

“哦，刚给店小二了，一会儿后厨就给咱们烤了吃！放心吧，我已经给三倍的银子了。”

……

仲夏之夜，朗风明月，两个少年坐在客栈的屋顶，吃着烤鸡喝着烧酒，快活极了。某个瞬间二人对视一眼，忽然一同大笑起来。

……

三日之后，一行人顺利到达平定山。

跟着的护卫圆满完成任务，直接返程了。两人跟着前来引路的弟子上山，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看见一个索桥。凭仙阁从山下到山上一共也没多少台阶，扶桑门却建在平定山的最高峰上，从目前的位置到大门口必须要经过这段索桥。苏谌跟着往前走了两步，低头一看，顿时吓得腿软。

底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放眼望去，只看得见一片云雾昭昭。这不由得勾起了他某些不好的记忆。自打那次穿越之后他就开始恐高了，二三层的楼阁还好，一看见这种高度成谜的，他就感觉眼前一黑，胃里犯恶心。

引路的弟子都轻松地踩着桥飘过去了，这头就只剩了他和容惊鹤。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没事。”苏谌摆摆手，强做镇定，“你先走吧，我随后就到。”

容惊鹤抿了抿唇，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对上他肯定的神情，只得放弃。

“好吧，小心些。”

一直到容惊鹤也过去了，苏谌便也没有理由再犹豫。他费力地咽了口唾沫，谨慎地伸出一只脚踩上桥板。

卧槽，这么晃！

他战战兢兢地挪过去，手死死地抓住绳索。

岸那边，容惊鹤看出不对，皱起眉头。

“苏谌！放松，不要往下看！”

苏谌掐着自己掌心里的肉，冷汗直流。

一步，两步，三步……到最中央了。

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几乎就要破开胸膛蹦出来，他只觉大脑渐渐地趋近于空白，仿佛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只觉得有一种剧烈的眩晕和恶心铺天盖地地袭来。他忍不住蜷起身体，哆嗦起来。

“苏谌！”

尽头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半步。他颤抖着嘴唇，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看。

“不要往下看！苏谌，开伞！”

好像是容惊鹤的声音……他艰难地辨别着他所说的内容。伞……哦对，他还有伞……

“小红……召来。”

泛着光晕的小红伞旋转着在眼前浮起，他用尽力气抬手握住，“带我……过去。”

小红并不是一把有灵力的伞，想要让它运作还是得靠主人的力量。但此时苏谌的意识已经混乱，根本无暇顾及调整内力。就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他踉跄一步，彻底失去了平衡，从绳索的缝隙掉了下去。

似曾相识的感觉。

呼呼的风声，未知的命运。

他看着越来越远的桥索。

只是这一次……他还能活着回去吗？

一抹暗红的身影从天而降，将面色惨白的他一把接到怀里。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艰难地挪动脑袋，只看见一个精致完美的下巴。

红丝的发带随风拂上他的脸颊，他骤然松了一口气，眼前忽然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朦胧中，一声叹息在耳畔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