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惊鹤震惊了。

苏谌抓了抓头发：“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会信，要不是亲身经历过谁能相信这种事确实存在呢，但真相的确如此，我也没有生病。你看我像是疯了的人吗？”

容惊鹤怔怔摇头。

“嗯哼，我脑子很清楚，人也没问题。我可以说出关于我那个世界的任何细节，包括几千年的历史和生活习惯，这我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幻想出来。而且我也没有必要骗你，你不知道，也许我们更能相处得愉快，不是吗？但是我还是想说。”苏谌失神地盯着烛火看，“也许，真的是太孤独了。以前的生活回不去了，亲人朋友也见不到面了。有一肚子的话却根本不知道该跟谁说，没办法，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也没人听得懂，搞不好还要被当做疯子……真的，太孤独了。在以前我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还会有这样的烦恼。我感觉我与这世界格格不入，说实话。”

容惊鹤哑然。

的确，这是件离谱的事情。若是以往，他大概也只会一笑置之。但是现在，是苏谌，用这样认真又落寞的神情在跟他说这件事，他没有办法不去相信。而且苏谌也没有必要骗他，就像他说的，说出来搞不好还要被当做疯子，但他还是对他说了。

因为他信任他。

没有跟花千岁说过的事，没有跟苏明桃说过的事，唯独只对他说了。

容惊鹤只觉胸口灼烫。

“你……可否多说一些你以前的事？不是不信你，只是一时半会儿我想我大概、有些难以接受。你多说一些，好吗？”

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如斯，苏谌有些敬佩他。闻言便笑道：“好啊。你想听，正好我也想说，我都憋了五年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说了许多自己以前的事情。那些当时觉得平常的生活琐事，此时拿来描绘竟然格外生动。他讲了自己的家庭，讲了现代的社会规则和制度，讲了手机电脑这些高科技产品，讲了许许多多容惊鹤前所未闻的事物。容惊鹤听着从他嘴里蹦出来的那些陌生的名词，觉得新奇极了，连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前倾，认真听他说话。

没有君主制度，没有妻妾成群，没有江湖武林，但却和平安乐的社会……

“听起来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苏谌问。

“是。”容惊鹤承认，转而又道：“但是我很向往。未来当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这里的话，苏谌真的不太清楚。但是人类历史发展的轨迹大致都是相同的，先进的总会替代落后的。他想了想，道：“也许会有所差异，但大体上应该都差不多吧。”

容惊鹤遗憾地叹气：“可惜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苏谌笑起来：“没事，我慢慢给你讲。就算不能亲眼看到，能听一听也是好的。”

容惊鹤点头，忽然道：“你还想看我的脸吗？”

说是问句，但他知道这是个肯定句。苏谌想看，而且不止一次地提起过。若是之前，他大抵还要思量一番，但是今日，苏谌已经对他这样坦诚了，他还藏着掖着，蓦地羞愧起来，虽然苏谌已经好久没有提这件事了。

想着他便抬手——

苏谌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别介。”

容惊鹤偏头看着他：“我应该像你一样坦诚。”

“不不。”苏谌琢磨了一下措辞，“每个人都该有秘密的，我向你说一个秘密，只是因为憋在心里实在太难受，而不是想你用什么来交换。换句话说，我所说的只是我想说的，并不是我不得不说的……而你的脸，你也说过，合适的时机会给我看，我觉得眼下应当也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容惊鹤惊诧，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上一次苏谌也放弃了大好机会，只不过这一次是容惊鹤自愿的而已。想着他就浅浅地笑起来：“也好，到时候再说。”

夜已经深了，容惊鹤起身告退。送走了他，苏谌躺在床上，忽而微笑起来。他真的憋了太久了，以至于这些话已经堆积成山，每日压在他的胸口上，寂寞又沉闷。今日终于得以向人倾诉，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

九月份的时候，天下集会照常举行，年满十六岁的弟子都去了，身边一下子空落下来，连饭堂的人都少了一大半。苏谌和容惊鹤悠然自得地找了个空位坐下，将端着的满满一盘的油炸饼放在桌子上。这种油炸饼跟一般的油炸饼不太一样，口感酥软，香气四溢，非常受欢迎。平常人多，能吃到就不错了，今天饭堂冷清，苏谌特意赶早过来，就为了能吃上一口油炸饼。

“真是太好吃了，要是每天都能吃到就好了。”苏谌感慨。

容惊鹤也拿了一块放在嘴里，细细品尝。不愧是世家公子，再这样的人间美味面前也能不动声色，修长的手指捏着筷子，模样相当赏心悦目。同为男子，苏谌很是羡慕他这种风度，便也直起腰板，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容惊鹤品尝清楚了，眸光一转便看见他这幅模样，忍俊不禁道：“怎的突然这样矜持？”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苏谌假模假式地干咳一声，道：“你身上的风采气度十分惹眼，我也渴望拥有。”

容惊鹤一怔，耳朵忽然泛起一抹绯红。片刻后，轻笑道：“你已经很惹眼了，不必如此。你原本的样子……就很好。”

苏谌一乐：“当真？”

容惊鹤微微别过头去：“嗯。”

得到肯定回复，苏谌高兴了，立刻就放松下来。余光无意间一扫，轻轻顿住。在他们对面的桌子边上坐着一位白袍少年，坐姿端正神色清冷——是他同桌，段倚秋。别的桌上不是两个就是三个人一起坐着，只有他，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面前的菜式也极其简单。

据说此人在西山派的地位极高，连门派长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他的武功又极其高强，是这一批弟子中最厉害的一个。除此之外，他本人经常是独身一人清冷淡漠的，极少开口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更加不敢靠近。综上这些原因，苏谌断定，段倚秋被孤立了。

出众的人总是孤独的，这注定无解。安安静静的段倚秋无人问津，阴郁冷然的钟离夜倒是人缘很好，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走到哪里都有人围着他转。苏谌则相反，他对钟离夜不感兴趣，对段倚秋倒是很有好感，有意结交，便向他招招手：“同桌，来这边吃啊！”

段倚秋也听见了这声招呼，抬眼。苏谌热情地冲着他笑。

他并不很惊讶。已经相处两个多月了，虽然不是日日相见，但见面的次数总归算不上少。苏谌向来如此，每次见到他都会打招呼，还总是喜欢叫他“同桌”，也不知是何意。

他端着盘子到苏谌的桌边坐下。

苏谌自来熟地搭话：“你没去集会啊？”

段倚秋淡淡道：“我明年才到十六岁。”

“若是你的话，能不能进前十啊？”

段倚秋垂下睫毛：“不知。”

苏谌点点头，没再说话。三个人安安静静地吃饭，苏谌悄然抬眼，发现对面的段倚秋正不动声色地盯着他……面前的油炸饼。又在苏谌抬头的一瞬间收回目光。

苏谌忽然想起来，因为他贪嘴，去的时候直接就把所有的油炸饼都买走了，段倚秋是在他们之后来的，自然买不到了。他笑了笑，主动把盘子往前推了推：“来，你也吃一个。”

段倚秋一顿。

照顾到他的面子，苏谌故意道：“没办法实在是吃不完了，也不能浪费不是？你帮个忙，把它吃了呗？”

容惊鹤面具下的眉梢微微抬了抬。

段倚秋露出一个极其清浅的笑容，浅到似乎从未出现过。“多谢。”

苏谌晃晃脑袋，不置可否。

半月之后，天下盟放榜了。榜单由专人抄写了送到各大门派，各大门票再张贴到显眼的位置供人阅览。苏谌从上到下的看了一圈，暗自感慨。花千岁还是第六，同之前一样。容轻尘第九，进步一名。再往下就都是陌生的名字了，苏谌耐着性子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苏明桃的名字，第八百一十二。他莫名地哼笑出声，重新找了一圈，又发现几个熟人。钟离夜，第三百七十五。扶云香，第四百三十七。江司雪，第五百零六。洛鸦，第五百三十九。

江湖代有才人出啊！

在他看来，扶云香江司雪这些人就已经很厉害了，闹了半天连前三百都没进去。这么一比较，花千岁那种级别的就更加遥不可及了，也让他更加认清了一流高手与普通修炼者的差距。回头应当写封信恭喜一下师父，再附加一封给苏明桃，鼓励一下。小丫头片子怎么说也是第一次参加集会，看到这样的成绩心情一定很低落吧。

苏谌在心里慢慢地盘算了一遍，抬起头，目光落在榜单最顶端。

第一名，楼风月。

第二名，魏云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