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过后就是寒假，冬季的飒飒冷风呼啸而过，树干都秃了叶子。

晏潇裹着厚厚的羽绒外套，缩在一圈绒毛的大帽子里，站在街口哈了一团白气，等信号灯跳成绿色，抬脚朝对面的公交站走去。

上了车，晏潇挑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这趟车很空，即便是在工作日也没几个人，晏潇每每坐上这趟车，心情都格外放松。

要到的地方是终点站，城中心的位置，车子要摇摇晃晃地开一个多小时，晏潇总是很享受这一时刻，在慢悠悠地公车上，看着窗外连贯如列车般的城市风景，脑袋里放空想些有的没的。

但说是放空，晏潇却不能全然放空，脑袋里总是漫不经心冒出一个少年的潇洒身影，脑补着一些不太可能发生，但又被殷切期盼的甜蜜又俗气的小场景，这是晏潇一个人的异度空间。

车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下，晏潇望着和车窗贴得极近的小树枝，想，其实他和连羊已经好几天没撞见了。

连鹤在他们期末考之前就回来了，在考完试正式放假的第二天，就开始天天带着连羊去公司里转悠，这其实是每个寒假的惯例，目的是为了让连羊熟悉公司的环境和工作人员，等到正是上手的那天不至于一窍不通。

连羊也很懂事，并不抗拒或是觉得玩乐时间被牺牲。晏潇觉得除了对待自己上，连羊在其他方面其实都格外成熟、理智，拥有同龄人少有的冷静和懂事。

晏潇默叹一声气，叹气都快成了他的习惯性动作了。

这样的连羊总是离他很远，仿佛站在一个他够不着的高度，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爬上去，其实连羊总是和他忽近忽远，那点距离总是不能完全消除，这个道理晏潇自己再清楚不过。

脑袋里想些有的没的，时间总会过得特别快，还没回过神来，车就停在了终点站。

近些年，富人家都爱把房子建在郊区，城中心反而荒凉起来，这处城中心的房子，肉眼可见的变得破旧起来，但是也多了些烟火气。

晏潇站在一处路口，旁边是各种商铺，如果不注意，都不知道这些商铺后面还圈着一处福利院。晏潇面前是一道老旧的铁栅门，经历了岁月风雨的洗礼，铁栅门上已是锈迹斑斑，晏潇不着边际的想，这铁栅门放在几百年后是不是也会被当作古董研究。

被自己的想法逗乐，晏潇晃晃脑袋，抬手推了下铁栅门，白天这道门向来是不锁的，轻轻一推就能开，只是被晏潇这一推，铁栅门发出一声“吱呀”，是年迈的叹息声，也是老家伙一件了。

晏潇往里走，不过四五步就停了脚，在一处小平房前站了会，抬头环视了一圈福利院，随着年龄的增长，没多来一次都会感叹，这承载着自己一段童年记忆的福利院，原来并没有印象中那么大。

房子也变得愈加老旧，墙上起了斑驳的干屁，边上爬了些枯黄的爬山虎。

晏潇收回视线，没再往里走，转头看向一旁的小平房。他来这是专门来看老李头的，对于福利院的其他人，晏潇其实没太大感情，大家都只是维持着伪善的表象，只有老李头不一样，算是晏潇半个爷爷了。

小平房的门大开着，里面传出一阵嘈杂的电视声，放的是抗日战争的剧，从小平房墙壁上嵌着的大窗户望进去，老李头正窝在划痕斑斑的竹藤摇椅里，腿前放了一个个电子烤火器，一歪一歪的打瞌睡。

那双眼皮耷拉的眼睛一闭一睁，看起来困极了，又不全然睡过去，心里还惦记着电视上精彩的剧情。

晏潇咧着嘴偷笑，悄悄走近大窗户，清了清嗓子，曲起手指敲了敲窗户玻璃，朝屋里大吼一声“喂，老李头，您大孙子来看您嘞！”

老李头背着一嗓子惊醒，瞌睡散得一干二净，转过头来睁着一双铜铃眼，朝晏潇瞪过来，“小兔崽子，还大孙子，你是我的大祖宗。”

晏潇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抬脚朝屋里走去，对着老李头举起手，晃了晃手里拎着的袋子，“哟，那您这好酒我可就拎回去啦，哪有大祖宗给小辈儿带礼物的，您说是吧。”

果然，一提酒字，还没闻见酒香，老李头就两眼冒精光，三两步上前，一把抢过晏潇手里的东西“送人的东西咋能要回去嘞，你这小娃不懂事。”

晏潇笑呵呵的任他拿去，嘴上还不忘提醒“您可别现在喝，待会被院长阿姨闻见了，又得念叨您。”

不过晏潇也就顺嘴一提，老李头自然不会听他劝，这不，才一会功夫，老李头就把他用了十多年的酒杯子给摸出来了，斟满满一杯，小心翼翼举到嘴边，咂摸一口下肚，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好酒！”

老李头这一辈子就好这口，每次晏潇来都得给他带一瓶，晏潇抢过老李头的杯子，也跟着咂摸一口，叹了声“好酒！”不过也就这一口了，再多了老李头可要舍不得了。

说来这酒还是连鹤让他带的，家里有不少客人送给连鹤的好酒，但可惜连鹤常年不着家，在外早就喝遍了各种好久，家里这些反而用不上了。

有次，正好撞上晏潇要回福利院看望老李头，干脆叫他把这些酒带去给老李头。

晏潇没拒绝，也没多拿，没来一次就带一瓶，酒钱都在网上查好了和连鹤这些年资助他的钱一起记在账上，这些将来都是要还的。

晏潇想过，以他的情况，这些人情债换算成钱，那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所以以后啊，他就把这些换作人力，公司需要他，他就去当助理帮连羊，不需要他，他就在家里当生活助理。

总之，往后余生，晏潇都把自己跟连家挂了钩，希望能在连家待一辈子，也期待着也许有一天，羊咩咩可以真正的属于他，晏潇想想，有些乐呵，按照李笑笑的话来说，他这算是忠犬了吧。

晏潇在老李头这待了一整天，临走时却撞上正从里面走出来的院长阿姨，院长阿姨身边跟着个男人，晏潇每太注意，跟老李头打了招呼正要走，身后的男人却叫住了他“晏潇？你怎么在这？”

晏潇惊讶转头“章叔叔？！”

一见两人认识，前几秒还冷冷淡淡的院长阿姨忙道“哎呀，你们认识呀，晏潇，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呢，看这...”

晏潇不想应付院长，随便找了个不想太麻烦的理由敷衍回去，反正院长心里也清楚他为什么不打招呼。

随便寒暄了几句，晏潇准备要走，殷之章叫住他“刚好我也要回去，顺路捎你一程。”晏潇没跟他客气，这个时间段坐公交也堵，不如选择舒服一点的车。

从刚才的交谈里，晏潇得知最近两年殷之章都会来福利院看望这些孩子，虽然对福利院的感情不是很深，但心里对这位“章叔叔”的好感却又深了几分。

回去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间过得倒也快，转眼就停在了连羊家小区门口，下车和殷之章道了别，晏潇远远望着黑色轿车离开没了影才收回视线。

车里的殷之章从后视镜看着那抹愈来愈远的小小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儿子，真是一个神奇又特别好用的东西。

晏潇慢悠悠走近小区，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对这位章叔叔的好感是怎么来的，他想，如果自己有父亲，也像章叔叔这样，那该多好，那样他也是有蓬遮风，有伞挡雨的人，不再是飘摇的一棵小小浮萍。

而那样的他是不是也可以像谢一琦和殷柯一样，和连羊站在一个比较平等的位置...

临到门口，晏潇摇摇脑袋，打消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不可能的，他的人生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了既定的方向，连羊和连鹤其实都算作他人生中的意外惊喜了，不该再多奢求别的，要懂得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