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清冰凉凉没心跳的胸膛上趴了会儿，从容问：“做鬼什么感觉？”

“做鬼……其实和做人差不多。”陆祭的手一只搭在从容的背上，一只环着他的腰，将人整个儿地环住，他用指尖细细摩擦着，可能是碰着从容的痒痒肉了，被一巴掌拍开。

被骚扰得厉害了，从容干脆从陆祭怀里翻出去，平躺在地上，警告对方，“说话就说话，毛手毛脚的干嘛。”

陆祭心中暗道可惜，表面上歉意笑道：“抱歉，我只想让你睡得舒服一点。”

好话都让陆祭说了，从容别别扭扭地瞪一眼身边这只温和得不像话的鬼，没说话。

两人并肩平躺，望着长了青苔的山洞，陆祭脑子里想起了那些属于“韩清”的故事，问：“你知道我的坟为何是一座孤坟么？”

从容正百无聊赖着，乍一听他问自己话便想也不想顺着问下去，“为什么？”

“我那时的习俗是成过亲的人死后是合葬，若没有成亲，那就找人陪葬。”陆祭的声音依旧有些嘶哑，但比之前好了许多，说话声低低地钻入从容的耳边，不知为何，有些痒。

“我死时没有成亲，但是也没有找陪葬的丫鬟。”

从容问：“你家穷买不起丫鬟？”

陆祭失笑，“当然不是，因为找不到。”

那时几百年前的往事了，韩清出生于书香门第，文质彬彬，温柔儒雅，这样有家世有脸蛋性格也很不错的公子爷谁能不爱呢，城里的媒婆恨不得把韩家的门槛给踏破。

可惜，韩家的这少爷没看上哪家姑娘，反倒是看上一位私塾先生。

龙阳之花在皇家贵族里不少见，有家底的富豪也爱在家养几个小倌，但这些，都不包括韩家。韩清与私塾先生的事情败露之后自然是惨遭家里人棒打鸳鸯。

私塾先生是外地人，靠着教书为生，没权没势，他与韩清的事情暴露之后受尽白眼与冷落，受排挤之后连去私塾里教书都不让。

那些看不惯龙阳之好的人碍于韩家不敢找韩清的霉头，便把所有力气花在私塾先生的身上。不到半年，逼得一弱书生跳河自尽。

私塾先生死的时候韩清还被关在家里，韩家强行替他安排婚事，成婚当日，韩清也随私塾先生去了。

死后，韩清那还未拜过堂的新娘自然是不愿再留到韩家，韩家人也没有脸面强行留着人家，两家便把这婚约给解了。

韩清的墓是个孤墓，婚约解了之后应当该去找陪葬人的，找个姑娘是合世俗的，但约莫是后悔因为好龙阳而把陆祭逼死，韩家人松口愿意找个小哥儿陪着他。

可韩清与私塾先生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找旁人陪葬就等于在二人中间硬生生插个第三人。谁也不想做这种缺德事。

找不到陪葬人，私塾先生的尸骨早就不知所踪，韩清的墓就这么一直空了下来。

陆祭三言两语把“韩清”孤坟的原因讲清楚，语气淡然，这样的结局以这样的语气讲出来更令人难以释怀。

他特意把这个故事讲给从容听其实是带着点私心的，如果从容因为韩清的故事心生怜悯而亲近自己，那可真是太赚了。

从容缄默不语，空气中的沉默夹杂些许难以名状的滋味，韩清的故事让人难受，因为这个故事而想起自己的故事，同样令人难受。

无论是在何种年代何种环境下，像他们这种人似乎总是会受到些非议和伤害。

分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从容侧头看向陆祭，他的脸被月光描得模糊，看不清太真切。他为韩清与那位私塾先生感到难过，但是更多的，是感到不公。

两人之间的静默让这潮湿幽暗的山洞更加压抑幽深，半晌，从容才说了话，“都过去了……”

陆祭轻笑，“是呀，都过去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故事，从容只觉得闷得慌，这下更睡不着了。

“让你难受了？抱歉，我本意不是想让你难受的。”陆祭这话一说，从容更憋屈。有些烦躁地摆摆手，他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些什么，就是觉着心口堵着火。

可能是那个故事把他心中藏了许久的火撩了起来。

陆祭依旧平躺着，但头却侧着看向从容，一双眼睛含柔带情，能把人的心给看化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从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的，总之在他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从容翻个身，脸冲着陆祭，小声说：“我以前，差点和我爸断绝父子关系。”

陆祭收了自己的思绪，略有些意外地看着从容，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我做了和你一样的事情。”从容微眯着眼，记忆在脑海里走马观花，最终定格在一个笑得张扬的少年上。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趣事，他轻轻笑出声，眉眼弯弯，眸子在月光下闪着光，“他去我家和我爸对着干，气得我爸抄起扫帚就打，他经常被我爸打，可不吃教训，老爱往我家跑。”

“后来我爸就捏着鼻子认了，说只当是多了个儿子。”

陆祭忍不住问从容，“后来呢？”

脸上的笑容敛了敛，从容又翻回身，平躺着，他躺得靠里了些，眉眼全部湮没在黑暗里，天生便略微上翘的唇角和秀气的下巴在月光下朦朦胧胧，“后来……人走茶凉曲散人终呗。”

听到这个答案，陆祭暗暗松口气，至少自己的暗恋还没有被掐死在摇篮之中，但是转念又一想，从容与自己的恋人分离时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那样赤诚的一个人，一定是很伤心的了。

想到此处，陆祭又暗暗唾弃自己，他不该追问这个问题。

更不该在一开始讲述“韩清”的故事谋求好感。

老鬼卖惨，在线翻车。

着实是个大失误。

这个夜晚，一人一鬼都相当沉默，山洞里飘着淡淡的哀愁，令人心情烦躁且低落。

从容梦见了自己的初恋，虽说不像韩清和私塾先生那样爱得你死我活，但过程依旧满是血泪，他和自己初恋在一起七个月，除了最开始的两个月是开开心心甜甜蜜蜜的之外，其他时间过得都很艰难。

睁眼的那一瞬间仿佛还能看见自家老爸挥下来的棍子，从容被吓了个激灵，反射性地坐了起来。

他看了看身边，陆祭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