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长安城，居民数十万，大街小巷数也数不尽。甚嚣尘上的流言被夏风卷着吹过几条街，再酝酿上个三四日，再传时就又变了个模样。

从一开始的“有竖子冒充定安候，深更半夜造访靖王府被抓”传成“定安候与靖王关系莫名，深夜造访确系本人”，最后变成“定安候与靖王曾有感情纠葛，如今仍苦苦痴恋。”

据说亲眼目睹了定安候被扭送到武侯铺的，看到定安候被武侯送回家的，甚至还有夜半听到定安候哀求王爷的，说得是振振有词，头头是道，让人身临其境。

流言涉及的两人，一位是举国爱戴战功彪炳的靖王爷，另一位是一门忠烈，加冠后就镇守边疆的定安候。都是清心寡欲不曾娶妻的人，这样的传言似乎也有理有据，并不是没的放矢。

据说军中没有女子，许多男子互相抚慰——倘若这个人是长得昳丽又好看的殿下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流言愈演愈烈，两位当事人却始终没有出来澄清。

不过四月中，便已经满城皆知定安候与靖王爷曾经有过感情纠葛了。

连圣人和皇后都有些坐不住，分头找了两人谈话。

秦照说这样多麻烦，一起谈吧。

“不知京中流言，是真是假？”秦熙面色愈冷，甚至有些疾言厉色：“如此流传下去，对你二人的名声都不好。”

卫追也就算了，照奴可还未娶妻呢。

“弟弟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秦照率先撇清关系：“一切都是这位定安候一厢情愿，罔顾我的想法和名声。”

卫追本还强自撑着精神，不时偷偷看向秦照，听到他的话当时就气短了一截，低下头抿了抿唇。

流言传成如今这个模样，这其中的确有着他的手笔。是他派人加以引导，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想让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他心悦秦照。

皇后坐在一边看，没有说话。

她看得出来，卫追的眼神里的确带着刻骨的爱意。

这种爱意不像是他们这种二十来岁的青年人该有的朝气蓬勃和热烈，反而像是辗转了不知多少岁月，踏过多少风波而沉淀下来的深沉。

“定安候，此事你又如何解释？”秦熙沉声问道。

这小子是忠烈之后，不能打，不能打。

帝皇之威当头降下，犹如泰山压顶一般，让卫追有些喘不过气来。

“臣…的确属意于殿下。”卫追咬了咬牙，抬起头锵然道。

秦熙怫然不悦，伸手扫落手边的茶盏，黄地海棠圈金茶盏应声而碎，溅落在卫追脚下。

卫追笔直地跪了下去：“是臣思虑不周。”

“定安候，卫家上下只剩下你一根独苗，你可不要糊涂，让卫家断了后，愧对你战死沙场的列祖列宗。”

无论秦熙和皇后再怎么压住脾气好生劝说，卫追就是撞了南墙一般不愿回头，一颗心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看着秦照的眼神卑微又哀求。

“照奴…你可当真如他一般有龙阳之好？”

倘若是弟弟当真有，那也没什么办法了。横竖断袖之癖自古就有，文人雅士也多有此癖好，并不算多么惊世骇俗。但是倘若弟弟没有这个意思，而卫追一心纠缠，那就不好意思了。

他还是想弟弟百年之后有人摔盆哭灵，享后人香火供奉。

“都是阿兄阿嫂不好，叫你在边疆待久了，臭男人看多了，才……”皇后自责不已。

“我承认，有一点。”秦照举起双手，吊儿郎当的样子颇有些混无赖，笑着道：“可我是男也行女也行，只是没遇到我喜欢的那个人。倘若我遇着了喜欢的人，她是个女子，我便八抬大轿，迎为王妃。”

“阿兄阿嫂说好不好？”

秦熙窃以为，这般男女都行，好像比龙阳要好上一些，至少还有一半可能是女子呢。

皇后瞥了一眼遭了晴天霹雳一样的卫追，回过头来笑逐颜开，连声应道：“成，你自己去找，只要是个娘子，无论什么身份阿嫂都认了。”

只要能让弟弟成亲生子，身份算什么？身份还不是人给的？

卫追满嘴苦涩——他本是要引导流言，将此事戏传入大众之耳，今后为了祈求秦照的原谅，他若是有什么行动，也好交代。却不想流言闹起来的动静如此之大，大到中宫亲自垂询，开始着急秦照的亲事。

而秦照，也并不排斥。

卫追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把自己埋了进去。

一场谈话，就此不欢而散。

出了宫门，卫追骑着马远远缀在秦照后边，心神不宁，有如刀绞。

流言马上又有了新的版本——圣人与皇后殿下严辞拒绝定安候入主靖王府，定安候黯然神伤！

皇后动作很是迅速，隔日就下了帖子邀请各外命妇携家中女郎入宫宴饮。其之目的，可谓是路人皆知。

虽然说不在意靖王妃的身份，但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弟，有得选择的情况下，皇后还是希望能给秦照挑一个高门贵女。

一般人配不上我们家照奴。

皇后要为靖王挑选王妃的消息一经流传，立刻就把前头纷杂流言压的一点儿都不剩。

卫追只能苦笑，一日日听着皇后又请了哪位夫人，见了哪个小娘子的消息心焦担忧。

一颗心仿佛被扔在了沸腾的油锅里，炸裂的疼痛让他不知所措。只能扑腾在油锅里，四面八方涌来的都是煎熬，他寻不到半点出路，更不敢妄动。

流言的事已经让秦照不悦了，他实在不敢再动。

为秦照选王妃这事进行的很顺利，外命妇们对此极为热情，有资格递牌子进宫的在闲暇时间都会带上家中的小娘子来坐一坐。

但是秦熙和皇后仍然忧心忡忡。

“二郎，你说，在我们没看到的时候，照奴吃了多少苦头？”皇后忍不住自责，觉得没有护好弟弟，她心里疑惑，又很心疼。

“儿今天看到那卫追的眼神，对照奴的确是一片爱意，却不像个青年人该有的样子。反而像是破镜之后的追悔和深刻——”

秦熙也头疼。

他的弟弟自小在他眼皮底下长大，唯一离开的几年就是外出征战。在这几年之中，就和卫追搞到了一起？

秦熙揉着额头，回想起了两个人还年少的时候。

秦照若是在练骑射，就必定可以在旁边看见卫追，冷着一张脸，死死盯着秦照，仿佛有生死大仇。在崇文馆上课的时候，也是紧紧盯着，好像秦照欠了他几百两金子没还一样。

秦照又年少气盛，哪里受得住这般目光日日盯着自己？遂见面就吵，从来不得安宁。

此时秦熙再回忆，便悚然发现，所谓的争吵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自家幼弟的冷言冷语而已。

卫追大多沉默不语，而后还是看着秦照，使他更加生气。

秦熙心里逐渐浮现出一个大胆到不可思议的想法。

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