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炎偏头看了祝青一眼，见祝青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他们，没由来的有些心虚。

他掩饰什么似的嚷嚷道：“行了行了别磨蹭了。祝青，你扶师父上车，我当车夫。”

三人模样出众，出任务的时候自然是要乔装打扮一下的。

只不过这次祝十八是说自己和祝青会跟着，但并不参与任务。所以祝炎就干脆装扮成带主子出游的车夫，也顺便把这个当做伪装的身份。

祝风门的门人为了伪装，什么事儿都得会一点，驾驶马车也不在话下。祝炎平时冒冒失失的，但是在业务能力方面确实是没话说。

马车行驶得四平八稳，祝十八倚靠在软垫上，摸了摸靠垫柔软的布料。祝风门不准用熏香，布料里全是阳光晒过的味道。竹席也刚用清水擦拭过，窗棂透过微风，清清凉凉驱散了夏天的炎热。

祝青坐在一旁端正得看着一本武学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像极了进京赶考的学子。

祝十八一手撑着额角，一手碾着抱枕上装饰用的细穗儿，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压低了声音问：“这些是你叫祝炎做的吧。”

祝青正准备翻书的双手一顿，下意识的望了一眼门帘外祝炎的方向。

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刚才的动作恰恰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果然逃过不师父的眼睛。”祝青微微无奈的叹气。

祝十八了然道：“他这家伙正在气头上，又幼稚的很，哪能相处这种讨好我的法子。”

祝炎对他好是好，但那还是脑子里一根筋，哪能想到这么多；就算想到了，也会屁颠屁颠的过来邀功撒娇。

这么不声不响又细致入微的手笔，反倒是像极了当年祝青一夜之间，拆掉了祝风门所有门槛的模样。

祝十八问道：“既然是你做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祝青抿唇：“没必要。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邀功的，只是单纯的想让师父坐得舒服一点。”

无论是谁做的，只要结果如此就好。

祝十八眨眨眼，又望了望门帘外，神秘的朝祝青招招手。

想来可能是不愿让祝炎听到，祝青乖顺的朝祝十八靠了靠。

祝十八却恶作剧似的，伏在他耳边说：“对我这么好啊？怕我藏私？”

温热的吐息打在耳廓，还有清清淡淡的皂角味，声音虚绒绒的，祝青的耳朵一下就红了大半。

或许是自己一片坦荡的真心被师父微微的捉弄了一下，又或许只是因为距离太近，耳朵太敏感，祝青一下子有些无措起来。

他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不是这样的……”

“你慌什么。”祝十八见他耳朵染上了一层粉色，有些新奇的捏了捏，笑道，“你怎么这么害羞啊，我又没怪你。”

自家小孩还会害羞了。

祝十八一边心中欣慰感慨孩子长大了会疼人了，一边好奇心旺盛的左捏一下右揉一下不放手。

本来祝青耳朵就不禁动，被祝十八这么一动更是浑身一个激灵，连忙用手捂着耳朵躲开：“师父！”

“好好好，我不碰了。”祝十八顺从的松开手，“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是你吗？”

“……好奇的。”祝青见祝十八收手了，又靠了回去，顺手拿了两个软枕头垫在祝十八的腰后。

祝十八舒舒服服的靠着，说：“就是因为这样。”

“嗯？”祝青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祝十八解释说：“因为只有你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祝风门上上下下有许多杂役，能照顾祝十八的人不可能会少。所以这话一说出来，祝青更加困惑了。

祝十八朝他笑笑，把窗帘掀开了一点缝隙，看着飞速后退的风景，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之前是真的很强大的，武功高超，世间与我平起平坐的人数不过一只手。”

“我相信的！”祝青连忙说。

祝十八摆摆手，让他不要急，听他把话说完：“我强惯了，就算没了腿也一直不认输。祝风门的人也习惯了我的强大，连祝炎都不曾察觉，我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我了。所以他们想不到，也不会想到，我那些接近软弱的需求。”

他们想象不到那个穿梭林间而片叶不沾的门主，如今会被一个不足一掌的门槛挡住去路；

他们也想象不到那个往返千里不用一日的祝十八，如今却会因为在马车中久坐而腰酸背痛。

祝十八强大的印象已经在他们的心中根深蒂固了，一夜之间突生变故，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习惯过来。

祝炎也是如此。祝十八对于他来说就是“隔壁家的孩子”，老门主对他有多严厉，对祝十八就有多和蔼。祝十八的强是不可置疑的，对他又好，所以他也不觉的委屈，反而比旁人更加敬佩尊重。

因此祝十八受伤后，他虽然也会照顾他，但是那些祝十八口中的“软弱”他是真的想不到。

试问有谁会担心豹子跑不快，苍鹰看不清，饕餮吃得太饱，凤凰的羽毛不好看？

但是他们没想到豹子看不清，苍鹰跑不快，饕餮并不想吃眼前的这些食物，凤凰开始掉落令他骄傲的羽毛。

祝十八看着窗外的快速向后飞奔而去的风景，惊觉自己真是太久没出门了，曾经自己根本看不上眼的速度，如今居然也会觉得迅速。

他如今和废人的区别，不过就是基本武学书，和一个空荡荡的名头。

祝十八说：“他们都把我当成祝风门的门主，当成祝十八，以为我还是那样强大伟岸。只有你，实事求是的把我当成了一个普通人。”

祝青看着这样的祝十八，也是脸色微变：“师父，我没有那么想。”

他只是想着让师父过得好一些，并没有觉得他弱小。

他的师父，就算坐在轮椅上，也依旧背脊挺直，堂堂正正。

祝十八摩挲着冰凉的竹席：“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反倒想感谢你。”

他对祝青笑着，神情一瞬间有些脆弱，“阿青，谢谢你。”

谢谢你，接受我的软弱，也照顾着我的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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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青听见祝十八的道谢，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他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着轮椅的祝十八。

也就是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祝十八使用武功的模样，但这并不妨碍他从旁人口中勾勒出，祝十八本来该是什么样的风光。

强大的，骄傲的，高高在上的，又是温柔的，严厉的，真挚的。

从来不是眼前这样的脆弱的。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祝十八又是多么的相似。

同样是跌落了泥潭，从天之骄子落魄成了杂草般的存在。

只不过自己只是被压在了泥土里，还有生长的机会；而祝十八已经断掉了他引以为傲的根，扛着一肩的责任，勉强地生存着。

祝青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忽然伸手紧紧握住祝十八的手腕，说：“师父，那些你没有达到的目标，没有完成的事情，我来替你完成。”

曾经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拉了我一把，如今换我带你走出阴霾。

“师父，我愿意在报仇回来之后，接管祝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