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生狱
小说: The prisoner 囚徒 作者:伐檀_ 字数:1576 更新时间:2020-03-31 15:56:07
Chapter 1
Day 85
墨西哥北部,乌尼翁镇。
旱季。
热得可怕。景陟感觉自己像烤熟的玉米,汗腻腻,皮肉焦黄。或许是硝石的味道,好长时间在梦里也能闻到。他想,这也是纪斐然身上的味道,凛冽,邪恶,浑浊,还有一点悲剧气息。
笼中鸟依旧寻不到出路。
房门外又沉又实的脚步声,响过来,踱过去。终日不歇似的。景陟有时血气上涌,想当一回第一勇士冲出重围。太阳光明晃晃的,谄媚的,总在窗周抚荡勾引:看,自由的世界。但他不是阿喀琉斯,没有刀枪不侵的身体。一介凡人,亡命之人看押的囚徒,活着,不抵抗。活着。
除了指甲剪,整个房间连刮胡刀这种他无法将其归类为任何武器的日用品也不留。景陟笑,没有刀,该怎么解剖桌上那两个金灿灿的菠萝。
脖子上的淤痕竟然还没褪下去,两天。皮下组织大概率出血了。
纪斐然连手劲都这么变态。
这么文绉绉的名字。
这三个字是投在景陟二十七年人生里最深的阴影,露出边角都会引起他一阵生理性的寒战。他是医生,不该这样的。有心理学家说,阴影是第二自我。所以他会救他?
如果没有帮纪斐然取出那颗子弹,他就不会黏在这张龌龊的蛛网上无法脱身。
纪斐然又消失两天了。
解脱。
不如他永远消失。
“我希望你永远消失。”景陟说。
前日凌晨他跟他的对话,记不得时间。他每天都这样浑浑噩噩。
那晚纪斐然似乎心情很好,没进房门前景陟就听见了他走调的哨音。纪斐然像索命鬼似的踏进房间,酒味,火药味,烟味,乌烟瘴气。红尘里污秽颓丧的气味都一股子灌在他身上。那晚他身上的血气倒是遁迹了。复杂,意外的不难闻。
一瓶白兰地,两个玻璃杯。
“陪爷喝两杯。”
他冷薄的脸吊起违和的笑意,很邪。
景陟差点夺过瓶身往他脑袋上砸个血窟窿。
“我不喝酒。”
“今儿折了三个警察,爷毫发无损。”他笑,一口气吞掉了本属于景陟的那杯酒。
杀千刀的禽兽。景陟一眼也不愿多施舍。
“你在炫耀什么?”
“炫耀爷命大。”
景陟坐在书桌旁一言不发,做个无声无息的活死人。这两个多月来他常在纪斐然面前缄默,只当被割了舌头。景陟知道那道平硬的目光正硌在他身上,从头到尾,几乎要硌出血痕来。纪斐然一直喝着酒,一直看着他。
“景陟。”
他眉也未抬。
“三天不见,我可一直挂着你。”
景陟冷笑一声。
“你就一点没想我?”他状若无事地端着酒杯走到景陟身边。那团影子罩在头顶,像潭吞血噬骨的黢黑泥沼。
“说话。”
景陟拿起书桌上早已过季的报纸凝神阅起来,权当他不存在。
“说话。”
杯子重重掷在书桌上,脆亮的碰撞声荡入耳鼓。纪斐然的声音听上去薄如冷月一样,但异常平静。只有呼吸由轻变重,似要将人牵扯着溺入渊潭。
别试图考验医生的耐性,景陟想。他仍旧无动于衷。
纪斐然掰过他的脸,指尖钳似的收紧,凉刺刺。他颊上覆着日暮残红,给冰白的脸蒙上层虚假生气。
这是个眉高眼深的败类,乍看竟有些斯文。
景陟终于肯将目光搁在纪斐然脸上,打量怪物似的。
“我希望你永远消失。”
空气仿佛在往腐烂里沉默。长久如年。
“什么?”纪斐然似笑非笑。
“我真后悔那天救了你。你这种人就该被千刀万剐。”
纪斐然眯着眼睛看他,薄黑的眸里暗火幽微。景陟看到那火一星一点地旺起来,似要将他燎烧得尸骨无存。
“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纪斐然暗着嗓子逼近他。
景陟不为所动:“悉听尊便。”
脖颈蓦地被一双疤痂累累的手死死掐住,又如麻绳般勒紧。景陟在那一瞬真正感到死亡的逼近。纪斐然正如塔纳托斯般含着笑摄取他的生命。
腥浊的,血色的味道堵住了喉,窒息感漫涌到全身。纪斐然的影子魅影一样在他眼前晃晃昏昏。
他真以为自己要这样死去了。
纪斐然骤然松开手。
景陟又从地狱的第一层回到了人间。他将头往后一仰,劫后余生般猛咳起来。
“妈的,疯子!你不如让我一了百了!”景陟灰白着脸呛声。
“活着,多好。”纪斐然沉沉感叹,话音中有一味深奥。
景陟阴沉着眉,费力喘息着。
“我哪舍得让你死。”他又轻柔地笑起来,眼底愠意风过般全无。
他俯下脸,染着酒气,吻了吻景陟的唇角:“我死了,你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