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的一所小医院里，何为之静静的躺在病床上，窗外的红枫叶被秋风一点一点的吹落。临近冬日，像苏城这样的北方城市，天气越发的冷了。

又是一阵秋风，从窗的罅隙吹进来。何为之瑟缩的裹紧了床单。小医院里劣质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他感到难受极了。

他知道，自己就快死了。

他得了白血病，可他不想治。就连缓解病痛的药，他都没吃。拖到现在，是真的回天乏力了。

何为之连药也不吃，不光是一心求死，他听说了的，治疗白血病的药物的副作用，会使患者的头发掉光，那样太丑了。

他清楚的记得，那是很多年前，他和祁宋刚刚成为朋友。祁宋夸过他的头发好看，祁宋还说，他头发上的味道他很喜欢。此后很多年，何为之都是用的那个牌子的洗发水。后来不用了，也是因为祁宋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用这么劣质的洗发水。从那之后，就没再用过了。

小医院的护士规矩没那么多，但好在还算负责，病房的门直接被打开了。是最近一直照顾他的那个女孩，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的样子。

她应该是个新护士，手生，给何为之扎针的时候，扎错了好几次。何为之没怪过她，女孩可能是心怀感激，所以对何为之多关照了些。看到何为之没人陪，每天下午，都会陪他说说话。

也算不得是陪何为之说话，大多数的时候是她一个人说，何为之在听着。

拖她的福，何为之连医院楼下的那只母狗生了几个狗崽子都知道。

和往常一样，她端了个凳子在何为之床边坐了下来。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像今天谁谁谁跟谁谁谁表白了，谁头上被小鸟拉了屎这样的小事儿她都能拿出来说半天。

小护士正说着，房门又猛的被推开了，木质的房门被狠狠地砸在墙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可见推门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何为之不用看也知道，是祁宋。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一样沉不住气。

小护士呆呆的看了眼突然闯进来的人，但看清楚祁宋的脸之后，露出了想普通女孩一样的花痴脸。祁宋穿着高定西服，一米八五的修长身形加上俊毅的脸，是个女孩子都会心动。

祁宋没有理她，两步走到床边，把何为之从床上抱了起来就往外走。

“诶！”小护士想拦着，却被祁宋一个狠厉的眼神给吓到了。

何为之试着挣扎，可现在如此虚弱的他，反抗起不到丝毫作用。

于是，他开口道：“你放我下来！”

何为之太过激动，胸口又难受起来，开始止不住的咳嗽。

“你别再闹了！”祁宋冷冷的吼了句，要是仔细听的话，不难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安。他找了何为之快一个月，这一个月来，他害怕极了。他从别人口中知道何为之得了白血病的事儿，他怕还没找到何为之的人，就听到他不在的消息。

“闹？咳咳……祁宋，你到现在还觉得是我在闹！咳咳咳……是你他妈在外面找情人，不是我！”何为之越说越激动，咳嗽得也越厉害了。就连脸，看起来也更加苍白了。

“你放我下来！我他妈让你放我下来！咳咳咳……听到没有！”何为之还是努力挣扎着。

“我错了……小之，我错了……”祁宋看着怀里不停挣扎的何为之，一个月来的担心和不安，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了，眼泪自然而然的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他做的那些糊涂事，在知道何为之可能会永远离开他的那一刻彻底清醒了过来。

何为之看着眼前这个祁宋，和他高中时期遇到的祁宋真像，错了就会跟他说对不起，小心翼翼的对他好，一点点不舒服都能让他紧张半天。可何为之知道，眼前的祁宋已经不再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祁宋了。

他对祁宋的爱，也已经在一次次的等待和失望中消磨殆尽了。

“祁宋，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就快死了……”何为之终于不再挣扎了，他近乎凄凉的看了眼祁宋，他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我不会让你死的。”祁宋把何为之小心放到车上，系好安全带之后，开着车离开了这个小医院。

“你带我去哪儿？”何为之问道。

“带你去治病，小之，能治好的。能治好的，小之。”

不知道是在安慰何为之，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治不好的，我的身体我知道。”何为之没有骗他，他的命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祁宋没有理会何为之这句话，只是抓着车盘的手紧了又紧。

车子停在了市医院的门口，一列医生已经在门口侯着了，见到祁宋的车开来，都迎了过来。

祁宋停了车，又把何为之给抱了下来。有医生抬着担架过来说：“祁先生，让我们来吧。”

“不用。”祁宋直接拒绝了，抱着何为之就进去了。

做完检查，祁宋看着那些面露难色的医生，心里慌了。

“祁先生，实在抱歉。”

这些都是他从各地找到的治疗白血病的专家，怎么会都束手无策。“只要你们能治好他，钱不是问题。”

一位看起来比较有资历的老医生站出来，说道：“这位先生的病在早期的时候没有得到丝毫的治疗，就是控制的药物都没有吃过。现在拖到晚期，身体所有器官都发生了病变，就算找到了合适的骨髓，也回天乏力了。”

说罢，老医生就离开了，其他医生看着离开的老医生也一一跟着走了，只剩下祁宋一个人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不治病？为什么不吃药？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就这么讨厌自己了吗？就算是不要自己的命了，也要离开自己。

祁宋感觉自己的脚现在像是被灌了铅，走一步都是那么的难。他推开了病房的门，躺在床上的何为之撇过头看了他一眼。“我都听到了的，我咳咳……我说了的，祁宋，我就快死了，别白费力气了。”

“我们今天就出国，去国外找更好的医生。能治好的，小之，相信我，一定能治好的。”祁宋的声音发着颤，事事运筹帷幄的他，在这件事上阵脚全乱。自己怎么就那么蠢，连何为之病成这样了都没有发现，没有丝毫的察觉。要是自己早早的发现了，带他治疗，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别再自欺欺人了，我还有多长时间我知道。”何为之把头转过去，不再看祁宋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不治病？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小之？为什么要拿自己的身子赌气？”眼泪从祁宋的眼睛里不断地跑出来，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何为之没有说话，他对祁宋的爱消磨在一次次等待祁宋而独自苏醒在沙发上的清晨，消磨在不止一次在和他通话中传来的情儿的声音里，消磨在祁宋对待他时日益不耐烦的态度里。

“我带你去治病，我带你去治病，能好的，能好的，一定能治好的。”

祁宋正自言自语的说着，何为之又是一声咳嗽，鼻血顺着鼻孔流了出来。

祁宋看到白色床单上的那一抹殷红，吓得连忙喊道：“医生！医生！”

没多久，刚刚离开的那名老医生又走了进来。替何为之止了血，又让护士给还了床干净的床单。

祁宋跟着老医生走了出去，他直接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他还有多少时间。”

老医生摇了摇头，说：“不到一个月。”

祁宋买了机票，把何为之带回海城的家，他没有再自欺欺人。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想好好的陪着何为之，推掉了公司所有的业务。他会给何为之做早餐、中餐、晚餐，会哄何为之睡觉。

何为之来了脾气，祁宋就笑着脸受着。

许久没有同祁宋说话的何为之，有一天晚上终于跟祁宋说了一句话：“我想吃海虾。”

白血病患者是不能吃海鲜的，可祁宋决定还是依他一次。虾做好了，祁宋一个个的剥了，放在何为之的碗里。

何为之看着碗里的虾，祁宋很久没有给自己剥虾了。何为之以前爱吃虾，每次下馆子，祁宋都会帮他把虾剥好放到他的盘子里。剥得多了，祁宋的虾慢慢的剥得很漂亮，一点也不会伤到肉。后来忙起来，就很少带何为之下馆子了。再后来事业稳定，替祁宋剥虾的情儿多的是，祁宋也就更不会亲自剥了。

“吃吧。”

何为之夹起来一个，放在了嘴里。味道那么熟悉，只是很久没有吃到了。

何为之吃了几只就没有再吃了，现在他吃东西越来越没有胃口。他转身想回房间，祁宋连忙过来扶着他。何为之这几天的状态越来越恹恹的，食欲也是越来越差。

第二天早上，祁宋敲了敲何为之的房门。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

还是没有丝毫回应。

祁宋慌了，连忙用打开房门。只见何为之安详的躺在床上，床头柜上还留着一封信。祁宋走到床边，伸出手，探了探何为之的鼻息，没有丝毫气息。

何为之死了。

“小之！小之！”

他的小之，真的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