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乾七一年正月十五

陵城最大的茶楼里，两名小厮正四处张望着，似乎是在寻找着谁人。

“小少爷，可算是找着您了。”不一会儿，两人便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的，一名孩童。

“小少爷，该回去了。”小厮有些无奈的说着。

两人都知道，他们家这小少爷，颇爱来这茶楼里听书。

这倒是无所谓，但他每每都要把身后跟着的小厮甩开。

虽然两名小厮已经知道，他要是甩开了两人，那指定是来这茶楼了。

但这茶楼的生意很好，地方也大人自然也多，他们这小少爷年纪还不大，个子也不高。

又是刻意躲着人，这混进茶楼里了，他们得找上好一阵。

“你先生正数据我祖父的事儿呢，你再让我听一会儿。”蹲在墙角的稚嫩孩童，不情愿的说着。

看向两名小厮时，还不悦的蹙了蹙眉头。

两名小厮齐齐的叹了口气，“小少爷，您回去听姥爷讲不是更好，咱先回去吧。”

“是啊，马上用晚膳了，您得先回去沐浴更衣。”另一名小厮跟着附和道。

蹲着的小少爷不悦的“啧”了一声，颇有些小大人的味道。

“知道了知道了。”小孩儿又依依不舍的开了眼，坐在台上的说书先生，这才跟着小厮走了。

只见这名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带着两名小厮，蹦蹦跶跶的进了金府的大门。

其实这会儿还早，两名小厮这么早就把他们家的小少爷叫回来了，只是怕时间来不及。

毕竟他们这小少爷要是在茶楼里坐下了，那没个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是别想带着他走的，只是没想到今天这脾气倔强的小少爷这么好说话。

回去后，他在下人的服侍下，很快的沐浴更换了衣裳。

这刚出了房门，他便一溜烟的朝着西侧的院子去了。

跑到院子里时，不仅望见了坐在藤椅上的祖父，还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一人。

“关爷爷，您怎么过来了？”小孩似乎很喜欢关言，跑到了他跟前一把抱住了关言的大腿。

关言看着他和蔼的笑了笑，“过来陪小少爷过节。”

金谨岚见他的小孙嘎嘎的乐着，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文乐，你还没叫祖父呢。”金谨岚故作严肃的说着。

小孩儿连忙松开了抱着关言的手，跑到金谨岚身边，祖父祖父的叫唤个不停。

金谨岚冲他笑着，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今天又上哪儿蹦跶了？”

“我今天去茶楼，听到那个说书的先生，说到祖父了。”文乐一脸的兴奋，金谨岚装作吃惊的模样道：“是吗？他都说你祖父什么了？”

文乐蹙了蹙眉，一副老陈模样的思索着，“他说祖父很会做生意，把咱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了，还有……”

“还说，祖父跟祖母的关系很好，嗯……说是举案齐眉！祖父，什么叫举案齐眉啊？”

文乐一脸的不解，似乎记住这个词，都费了他好大的功夫。

金谨岚笑了笑，“他还说什么了？”

小孩儿的注意很快就被带跑了，垂眸想了想又开口道：“还说祖父对祖母痴情，祖母过世后，您就再也没娶过妻。”

金谨岚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文乐顿了顿很是好奇的问道：“祖父，什么叫痴情啊？”

金谨岚垂眸看向了一旁的文乐，“咱们文乐还小，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就会明白的。”

文乐蹙了蹙眉，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祖母啊，我听他们说，祖母以前可漂亮了，是真的吗？”

金谨岚的大儿子出生没多久，他的原配夫人便已经过世了。那时他还年轻，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没再娶，外人看来，倒确实是情深。

“祖母去了很远的地方，文乐长大了就可以去看望她了。”

文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旁的关言开口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没多一会儿，他便将刚刚的疑惑抛之脑后了，嚷嚷着要让关言带他出去玩儿。

金谨岚冲关言点了点头，示意他先下去。院子里很快的，便恢复了以往的沉寂。

晚膳很快的便开席了，这天金府里来了不少的人，都是自家亲戚倒也是难得的热闹。

金谨岚坐在主位上，吃了没多少的菜，便称自己有些疲了，想先回去休息了。

众人关心的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不过金谨岚只道，是有些乏了而已，并无大碍。

大家这才放下了心，送他回房后，便也没太在意了。

元宵的这天，他们金府里头热闹，金府外头更是热闹。

金谨岚坐在庭院里，望着天上挂着的那轮弯月，思绪万千。

这会儿府里的人大多在前院，金谨岚杵着拐杖，从金府的后门出去了。

这后门他走的可不在少数，出来时心里不禁感慨。

他这次的偷溜出门，很快的便被下人发现了。回来后免不了被自己的儿子责怪，金谨岚只是笑着没吭声。

他前些年身体还好些的时候，他这儿子便不让他出府了，就是出去了，那也是跟着好些的下人。

金谨岚嫌这么多人跟着烦，就跟现在似的，偷偷的从后门溜出去了，不过那会儿他儿子不怎么会念叨他，只是嘱咐这让他下次别这样了。

这会儿金谨岚的身体，跟几年前不能比了，吹了点儿风都能着凉卧病在床半月余的，他的独子紧张些也正常。

金谨岚也知道，自己这是命数该尽了，所以对家里人的念叨，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自元宵他偷溜出去之后，人倒是没病，不过变得比以往更加的孤僻了。

之前他那院子里，也才两个下人，家里人想多加两个人贴身伺候着，但是他不肯。

还因为这个，跟家里人动了怒，这才没人敢吭声。

院子里有两个下人，总是好过没有的。

以前他还愿意让两名下人贴身伺候着，现在他是一点不让了。

最多也就是伺候着，给他端端茶，倒倒水。

他这是越发的古怪了，他儿子正准备找他谈谈心的时候，发现这人又偷溜出去了。

他心里急恼的连忙派人出去找，他跟着出去的时候，门口遇到了关言。

“这是干什么？”关言还远远儿的，就看见好些人下人朝外头走。

“关叔，我爹又偷溜出去了，您看着他没？”

关言愣了愣，“你先别急，我跟着去找找。”

“您别去了，我派人出去了，您上府里歇着吧。”

说完，人便跑了出去。

关言望着他的背影，站在金府门前愣了许久。

下人们上前，叫着关言朝屋里去，但关言却拒绝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朝着北边的方向去了。

果不其然，关言在那处小破屋里，找到了金谨岚。

“关言，这杏花开了。”金谨岚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没回头便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除了关言，没人知道这里了。

关言站到了金谨岚身后，抬头望着面前的这棵老树。

“我记得他很沉稳，还很爱讲规矩进道理。”金谨岚看着那颗杏树，感叹间眼睛闪着泪光。

“我以为我可以像他一样，一样沉稳，这样......就好像是我带着他一块儿活着一样......”

“咱们先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着急了。”关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关言，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埋在这棵杏树下吧。”

关言沉默着没有吭声。

“他在这里，我想离他近一点。”金谨岚的手背忽的感受到了一点温热湿润。

“他应该在怪我吧？如果当初我不逼他，像他说的一样，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或许他现在，也该儿孙满堂了吧......”

“我前些天看到他在这个院子里，就站在这棵杏树下，他冲我笑了，这么些年了，他终于肯对我笑了。”

金谨岚苦涩的笑着，关言明白他说的是梦。

“我没多少日子了。”金谨岚笑了起来，“他在等我。”

说着，他念念叨叨的在那棵杏树前转悠了几圈，最后心神不宁的回了府。

那天之后，金谨岚的心情格外的好，每天都精神奕奕的。

以至于大家都觉得他这样，起码还能再活个十年的时候，他突然就倒了。

不过病痛并没有太折磨他，半月后，他如愿的被安葬在了姚常安原先住的那处小院子里。

金家的人也是按照金谨岚的话做的，他临死前只说他的身后事，关言说了算。

关言便让人把他安葬在了那处小院里，金家的人询问了关言原因，关言只是无奈的摇着头。

没有人知道，那小院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就连关言，也只知道，当年金谨岚在成亲当天偷溜出来后，很快的便被人发现了。

金夫人派了人出来找，关言也跟着出去了。

他知道金谨岚去了那里，他赶到的时候，就见金谨岚跟魔怔了一般，徒手已经将这杏树边上的泥土挖了一个坑。

手已经被磨破，鲜血往外渗着，金谨岚却像是失去了痛觉一般。

在他身旁躺着的，是已经冰凉了的姚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