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山下怕是已经是蛊虫肆虐的修罗场，可是这却是谷行云第一次动手杀人。

他走到倒在地上的左炎匡面前，看着这个和自己纠缠了半生的男人。

如果没有你，我本来可以平平静静的度过一世。

你毁了我的一生。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可以驾驭毒虫，这是多么鬼神莫测的邪恶力量。

这样的他连自己都觉得害怕。

可是这些他从来都不想要，从来不想。

他从来都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他只想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安安稳稳过一世。

可是现在，他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抬起头，让将将要溢出的泪倒流回心里。

他连痛哭一场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他是弥亚。

幸好，自己戴着面具，别人看不到他脸上的脆弱。

谷行云有些庆幸的想。

自从大祭司和阿狸死后，他就再也没有将面具拿下来过，这样，就没有人看到这幅狰狞假象下脆弱的脸。

这样也好。

他叹一口气，抬脚准备离开。

然而却没能抬动，他的脚被人抓住了。

他惊恐的睁大眼睛，看到本该已经死去的左炎匡，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脸上露出阴险的笑。

————

谷行云费力地抓住崖壁上长出的一颗矮小的树，抬头恨恨地看着上方站在崖顶上的左炎匡，暗恨自己大意失荆州。

他怎么能忘了左炎匡是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更忽略了，他被自己的血箭射中，居然没有半个毒虫飞过去。

左炎匡竟然能用内功包住箭矢，以致血囊丝毫无损，装死骗过了自己。

左炎匡站在崖顶上，将完好无损的血箭随手扔下悬崖。

他蹲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下方离他有五六米远费力攀着树干的人。

“我刚才说的可是真的，”左炎匡惋惜地说，“以你的能力，本来可以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权利地位，一切一切，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帮你得到，我左炎匡虽然不是好人，却也不会言而无信。”

他皱眉叹道，“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蠢得这么无可救药，怪不得只能是个有名无实的圣子。”

“我什么都不想要，”谷行云墨黑色的眼睛射出淬了毒一样的光，恨意灼烧着心肺，“我只要你死，我要你死！”

左炎匡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谁？”

他颤抖着嗓子急切的问，生怕刚刚听到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幻觉，那分明是只能在酒醉之后的梦里才会出现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呵呵呵……”谷行云声音凄厉绝望，“我是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恶鬼！”

左炎匡呆怔地看着他，突然出手挥出一道力道轻柔的掌风。

谷行云脸上的面具碎裂，露出那张让他十年来魂牵梦绕的脸，除了过分苍白的皮肤，黑色眼和唇，其他的与从前一般无二。

这个就是那个与他在梦里夜夜笙歌，抵死缠绵的小人儿。

他有种想要嚎哭的冲动，第一次，他感谢这个世界上能有奇迹发生，让他能再见到活生生的谷行云，而不是一具躺在冰棺里冷冰冰的尸体。

他几乎用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对他说，“你别动，坚持住，我想办法救你上来。”

他急切的转头看，却发现来路早已被毒虫封死，皱眉思索了下，正想解下衣带时，却听谷行云的声音从崖壁下幽幽的传来，“我不要你救，死都不要。”

左炎匡，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再不愿与你有任何恩怨瓜葛。

既然我杀不了你，那我就自己死。

谷行云闭上眼睛，松开了精疲力尽的手。

左炎匡心里涌起一阵巨大的惊恐，他早已厌倦了每次在梦里不断的重温痛不欲生的失去，他急切大叫一声，“不要！”

紧跟便跳下崖去。

极速的下坠只持续了一瞬，谷行云睁开眼睛，发现胳膊被左炎匡拽住。

左炎匡吐出一口黑血，用力的攀紧岩石，对着谷行云笑了笑，“抓紧。”

身中剧毒，又几次妄动内力，毒已成攻心之势，快要压制不住了。

谷行云呆了呆，“放手，”说完就开始在他手中挣扎，左炎匡却更紧的抓住他的手，“别动，乖，我想办法救你。”

“我说过我不要你救！”谷行云突然声泪俱下地哭喊，那么多年积攒的泪此刻却再也隐忍不住。

他有些气苦，无论原来伪装的多坚强，在左炎匡面前他似乎总会原型毕露，他恨的咬牙切齿，“都是你，我变成这幅鬼样子都是因为你！我恨你！”

“乖，别哭，”左炎匡看着他满脸是泪的模样，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曾发过誓，如果能再见他，再也不会让他哭，可是自己终究还是是食言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很想你。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谷行云不会信。左炎匡苦涩的想，没有什么比不被自己所爱的人相信更让人绝望的事。

“上去以后，去找他吧，他一直在等你，”左炎匡语气温柔的说。

“找他？”谷行云凄凉地笑了笑，眼泪不停地滚落，“这幅样子，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怎么找？”

“他不会嫌弃你的，”我也不会，这句话他仍没有说出口，感觉自己气力渐失，他说，“抓紧，我送你上去。”

说完他运足内劲，大喝一声，将谷行云整个人向悬崖上方抛了过去。

他看着向头顶上方飞去的谷行云，目光缱绻。

这一生我一直在做错事，一直在让你哭。

可是终归有这么一件事是做对了。

谷行云趴在悬崖边上，回头时只看到左炎匡极速坠下的残影。

他知道，左炎匡终于对自己选择了放手。

他茫然地呆怔半晌，才转身缓步走下山去。

左炎匡死了，大仇得报，他心里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感觉。

反而觉得生活一下失去了目标，顿时觉得无比空落起来。

“我知道他不会嫌弃我，”他喃喃地说，像是在回答左炎匡刚才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我嫌弃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