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镜无痕将她护着身后，异色双瞳的眸光阴冷，神情却是从所未有的认真。

眼眸逐渐冷凝地盯着前方的几具不人不鬼的尸体。

不错，的确是尸体。

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生命的气息。

他们的身上传来腐蚀破败的恶臭，难闻到熏人，嘴边哈喇子不自觉地流着，眼神空洞涣散，有些甚至还没有眼珠子，就这样一个血洞在那里，直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好些肢体也不全，就这样挂在身上。

他们数量约莫有百八十人不等，就这样好像没有意识般地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这是白玉楼的秘密武器，用阴毒的手段盛产的药人，以逝去不久的死人为引，由九九八十一味属性为阴的剧毒药物粹炼而成。

之前白玉楼被灭，里面的药草货物被洗劫一空，慕容千谟本打算将这至邪之物尽数焚毁，可念之却对这药人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说是想要拿回去好好研究一番，把它们升级改良后化为己用。

但是刺客盟远在千镜，于是便借助慕容山庄无所不能的机关术，暂时将它们安置在慕容山庄。

之后，可能是事情太多，也可能是她三分钟热度的毛病又犯了，她逐渐忘记了这回事，也忘了问他之后将那些药人如何安置，就忙于自己那些事情。

而淬炼而出的药人是没有活人的意识，他们不怕痛，且经过药物的改良后体质增强好几倍，百毒不侵，也不怕刀枪水火，就算你拿剑戳烂了他的肚子，他照样朝你攻击过来。

除非砍下他们的脑袋，或者把他们的身体剁成一片片的碎尸块，不然根本无法阻止他的的进攻。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由于他们是由千百种剧毒浸泡过的，后又因一系列巫蛊之术，细胞产生分化变异，所以他们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是剧毒。

只要碰到了一下，就能让皮肤迅速发生溃烂，然后蔓延至死。而他们的血，要是在分尸的时候溅起来那么一滴碰到了正常人的肌肤，那不出三秒钟，那个人就会迅速地毒发身亡。

所以说，现在情况，只能算她自己作死？

念之被他完整地护在身后，她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后退，背后好像抵到了什么。

她唇角微勾，淡淡地回眸看向身后的那一棵巨大的树木枝干，方才他们还距离这枝干好几十米的距离，如今已经抵到了这里。

念之没有要出手的意思，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浅笑吟吟地看着他，淡淡地开口，“后面过不去了哦～”

千镜无痕恶狠狠地回眸瞪了她一眼，“不想死就给我闭嘴！我就知道每次遇见你都准没好事！”

手上却不自觉地杀退进攻而来的每一个药人，少年不算多宽阔的胸膛，却牢牢地将她护在身后，没有退开半分。

对于她的袖手旁观，他却是连眼角都没给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在他们一起面对危险的时候，她躲在他的身后天经地义。

顾念之离开千镜时才六岁，他们已经已经十年未见，故而他对她的认知还停留在十年之前。

虽知十年前她就已经是皇兄亲定的刺客盟盟主，后来几年里他似乎还隐隐听说她还混了个第一杀手玩玩。

但终究是没看她出过手，她那副皮囊又太富有欺诈性，即使知道她绝非表面上那般柔弱，所以他总觉得当初是皇兄放水。

只是他心底又何尝不知，千镜玥怎么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放水。他虽然面上好似对所有事情都随意漫不经心的模样，但真是到了这种事情上，却是很严苛的。

所以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危险，他总是下意识地挡在顾念之前面。十年前他们都是小屁孩的时候是如此，没想到过了十年后还是如此。

他原本以为渐渐淡忘了的事情，却好像逐渐深入到了骨子里，成了本能和习惯。

或许，他只是不想在顾念之面前显得自己不够高大上。

千镜无痕很是傲娇地想着，一不小心分了神，一滴溅出来的血没有及时隔开，他身形偏了偏，下意识地正要闪开，随后突然想起来她还在他后面。

异色的双瞳一金一紫，皆微微怔愣一瞬，随后身形只是稍稍往旁边偏移了几分，酒红色的衣摆触碰到那血渍，瞬间传来好似烧焦般“呲啦”的一声，烧开一个焦黑的洞。

千镜无痕有些嫌弃地垂眸看了那衣摆一眼，然后伸手将它撕了下来，随手一扔，酒红色的衣料飘在半空。

念之看着那抹半空中的颜色，如水般的眼眸微微闪烁了一瞬。

说实话，十年未见，她面对他的反应，是防备多余感叹的。

十年前，她六岁，他七岁。

十年后，她十六岁，他十七岁。

十年的时间，谁知道曾经那个愤世嫉俗又意气风发，扬言未来要威震九州，却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皇兄后面的小屁孩，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现在，事实证明，他曾经的豪言壮志，在他还是少年满腔热血的心性时，就已经实现了。

事实证明，她已经面目全非，再也不是最初的模样。而他却一如既往地没变，还是最初那恣意张扬的模样。

怎么说呢，有点感叹、有点妒忌、还有点感动。总之是一种由千万种情绪交融起来，复杂到难以形容的感觉。

于是，念之轻轻地笑了笑，目光如水地扫过左前方背对着她，眸光很是认真的少年，清晰地投射出少年的侧脸轮廓。

遇到了那些药人，只怕是就连没了“那个”的她都要严阵以待起来。

于是她从怀里掏了掏，她记得安狐狸那厮上次把血钻给她了，如今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念之戳了戳他的后背，千镜无痕很是艰难地一边分尸了前面扑上来的几具尸体，一边回过头看向她，眉毛拧起，“干嘛！”

念之笑眯眯的模样很是唯恐天下不乱，好似一点也没察觉到，此时是多么危急的情况，把手上的血钻捧着递给他，那枚血钻还在她的手心发着血红色妖异的光。

“诺，这个给你。”她轻轻地道。

千镜无痕手上砍药人的动作不停，一边垂眸看向她手上的东西，阴谲的瞳孔划过什么，他是认得这个的，“血钻？”

这不是千机阁阁主的东西吗？怎么会在她手上？

千镜无痕心里深知顾念之勾搭男人的本事，难道这位又是她最近新晋的裙下之臣？

念及此，他的脸色不由得黑了一瞬，直接把脑袋又扭过去，“不要。”

呃……

念之手上还捧着那血钻，看着他的动作，眉梢微挑，只觉得这个家伙真是不识好歹，嘴角撇了撇，随之也把血钻收了回去。

不要就不要，她还不想给呢。

走神了一瞬，突然前方变故徒生，那些药人突然连着并排成了一道，嘴中吐出黑色的毒气，眼眸变成了猩红色，气势徒然间发生了变化。

怎么回事？变异了？

念之眼眸眨了眨，略带疑惑地看向前方。

千镜无痕随即变得愈发严阵以待了起来，双眸微眯，划过一道危险的神色。

十年前他们都还是小屁孩，虽然那时就已经不是常人可以企及的高度，但是十年后，念之并不知，他究竟已经达到了何种程度。

然后，那些药人突然齐齐地朝他们二人扑了过来，比起方才的一通乱斗，现在到他们，就好像突然有了组织和领导一般。

这分明是一桩怪事，药老和毒老分明已经双双归西，现在在慕容山庄的后山，又能有什么人操控这些药人！

千镜无痕显然是有些自顾不暇，量他武功再高，就算是顾念之，也不能在这么多不能被碰到一点的药人齐齐扑过来的情况下全身而退，更何况他还有顾及顾念之。

念之眼眸色泽渐渐加深，好似涌起一个漩涡，刚刚准备出手的动作突然放了下去。

她突然想看看，面对这样的情况下，他会在什么时候放弃自己。

刺客盟的生存准则，对于同伴，在可以出手相助的情况下，自然要相助。但若是在威胁到了自己的安危的情况下，是绝对要放弃对方的，关键时刻，还可以把对方推出去，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优胜劣汰，强者为尊。不仅是在刺客盟，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如此。

说实话，十年之后的初次见面，千镜无痕能保持那么久还不把她丢出去，已经大大地出乎了她的预料。

所以说，如果他等下真的忍不住放弃她的话……她……

当然不会原谅他！

无人见到，那双妖冶似水的桃花眸中逐渐涌上一抹猩红，随后色泽越来越深，好似逐渐被血色浸染，诡异到恐怖。

她当然不能原谅！绝对不能原谅！任何敢抛弃她的人，都该去死！去死！去死！

手指逐渐攥紧，整个人好似陷入了什么黑暗恐怖的情绪中，脸庞逐渐变得晦暗莫名，周身萦绕起猩红色的雾气……

前方千镜无痕正在忙于对上那些药人，并没有回头看她，故而并没有发觉。

千钧一发之际，他从背后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念之眼眸逐渐变成全然的猩红色，好似要滴出血来般的诡异恐怖，唇角却逐渐勾起，形成一个夸张到诡异的弧度。

终于忍不住了吗，要把她扔出去。果然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呐，父亲是、母亲是、哥哥是，任何一个人都是，他也不例外。

当然会这么做，如果换了她自己，早就把他推出去了，旁人死了就死了，哪有自己活着重要！

既然如此，那就都去死吧……

都去死吧……

死吧……

念之眼眸微眯，指甲突然变长，宛如恶魔，又宛如妖邪，整个人陷入一种极端尖锐的情绪中，诡异到让人心惊。

突然间，他突然拿过她手上的血钻，手腕微微使力，奋力将她甩了出去！

念之脸上的表情不变，在半空中却突然间发生变化，萦绕在身边的红雾散去，眸中的猩红褪下，清澈见底的眼眸看向前方的少年，透出诧异的神色。

他是把她向后扔了过去，而不是把她作为诱饵，让自己有一刻喘息逃跑的机会……

随后她轻盈地落到地上，往后趔趄了几步，妖冶似水的桃花眸一直诧异地望向那抹鲜明而纤长的少年身影，未曾离开过。

她看着那些药人一哄而上，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于其内，一窝蜂地开始发了疯般的乱撕乱咬，很快，就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念之瞳孔徒然放大，怎么回事，他不是要放弃她吗？他不是要把自己抛出去，而是要救她？他是用他自己的生命，为她换得一线生机？

不知为什么，身体渐渐有些发软，念之扶向旁边的石壁，心跳剧烈地跳动。

怎么会这样，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人出现！居然真的会有这样的傻子！

她根本就一点也没在意过他，十年前在镜月时也是，现在在慕容山庄时也是！

十年前她就是为了利用他千镜玥唯一同父同母的弟弟，鬼王的身份能够保她在镜月皇宫无虞，所以才刻意与他交好。

至于十年后，她更是对他没有半丝真心，而且明明有能力，却选择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现在更是眼睁睁看着他为了她去死！

可他这是在干什么，她一点也不好，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到底明不明白……

为什么要这么做……

即使从小到大，有无数人对她说过爱她，可是还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么一个人，到最后一刻都不放开她的手。

眼前渐渐有些模糊，眸中好似隐隐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闪烁着，美丽到比地震海啸还要让人震撼。

念之脸上的神情依然不变，只是微微诧异于，原来自己也是会流泪的。

好不容易那个人终于出现了，却被自己弄丢了吗？

随即她眸光淡淡地看向被药人包围的那处。

他已经死了吧……

肯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