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峰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南栝的情景。在公园里的一棵香樟树下，南栝吊儿郎当地翘着腿，身子靠在树上，嘴里叼着一根烟。

苏峰在对方不怀好意的目光中走了过去，颤抖着手把作业本递到他眼前。

南栝眯着眼从嘴里吐出一口烟，淡淡问，“他们逼你来的？”

苏峰点点头。

南栝又抽了一口烟，问，“抽过烟吗？”

苏峰摇摇头。

“他们没有逼你抽吗？”

苏峰点点头。

“你能说话吗？”南栝这才显得有点不耐烦。

“说什么？”苏峰问。

“坐下，跟我聊聊你的人生与理想。”南栝拍了拍身边的草地。这副模样，像极了看透人生的老大哥。

苏峰看着他的双眼，两人对峙了一会，苏峰开口说了个“好”字，上前两步，坐到他身边。

南栝叼着烟翻开自己的作业本，看到上面的红叉叉，嫌弃地合上本子扔到了旁边。

“今天作业写完了吗？”南栝爽快地抽着烟，斜着眼睛看苏峰。

“写完了。”苏峰看向他，看着他吞云吐雾的样子，苏峰有点鄙视地转过了头。

“你那什么眼神？看我不爽吗？”南栝抽了一口烟吐向他。

“一个一个好好的，大好的青春，什么也不学，整天拿着父母的血汗钱抽烟打架，心里就真的一点愧疚感没有吗？”苏峰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看向南栝那犀利的眼神，让南栝错以为某个人又回来了。

南栝愣住了，烟头烫到手指的时候，他弹了弹烟灰，把烟塞到嘴里，又吸了一口，朝着苏峰笑了起来。

“他们晚上是不是还堵你？”南栝扔了烟头，用脚踩灭。

苏峰皱着眉头看他踩完的地方，青草也被踩蔫了。苏峰从口袋抽出一张纸给南栝。

南栝说，“我不要这个。大老爷们，谁抽完烟还抹嘴啊。”

“我是让你把烟头捡起来的。”苏峰不冷不淡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的躲闪。

南栝脸上的笑意退了下去，脸一下子冷了下来，但说话却没有那么冷，他轻嗤道，“呵，给你脸了？我捡起来？”

“你扔的本来就该你捡。”苏峰换了冷冷的目光与他对峙着。

“草！还跟老子杠上了！”南栝暴躁地从地上站起来，不理会苏峰，直接就朝着远处的那群人走去。里面有两人是本班级的，其他四个是二班三班的。

苏峰以为对方被他激怒，要对他动手了，结果没有。对方只是说了句粗话，朝着远处那群逼他来的人去了。

苏峰目光锁定在南栝身上，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那群人面前，几乎没有迟疑，直接就和他们打成了一团。

南栝认识他们几个，都不是第一次打架了。为的什么事来着？屁大点的事，就是不想写作业，对方非让他代他们写作业。说白点就是没事想找人打打架，找找大佬的存在感。

逼着苏峰去找南栝的六人，见南栝朝他们走来，相互笑得痞痞的。

“星哥，他来了。”

“咱六人怕他一个吗？”

“星哥，今晚干他不？”

“干！草，早看他不爽了。零零也不在，没啥好顾忌的。”

听到有人提零零两个字，星哥把目光转了过去。那人讪讪地低了头。旁边的人朝他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

“走！去会会他。”

星哥把嘴里的烟一扔，带着人朝南栝走去。

南栝停了脚步，双手插兜，一脸不屑地看着走过来的六人。

六个人刚靠近，还没来得及说话，南栝就挥拳上去了。

六人还没有准备，南栝直接开打，显然让他们意外了。率先就有两人被南栝撂倒在地。

站着的四个人也没有打得过南栝的，最后南栝扯着星哥的衣领，撂狠话道，“再给我看见你们欺负苏峰，我让你们都住进医院，让你们没资格参加高考！”

“我们没资格，你就有吗？”星哥啐了他一口，“南栝，你特么凭什么这么吊？啊，不上课不写作业，还特么没人敢动你。不是零零照着你，你特么连个屁都不是！”

南栝扫视一眼围着他的五人，目光锁定星哥，反问，“一个一个好好的，大好的青春，什么也不学，整天拿着父母的血汗钱抽烟打架，心里就真的一点愧疚感没有吗？”

南栝放开星哥，伸手要拉他起来，星哥看着他良久，最后咬咬牙搭上了他的手。他知道南栝的底子，这在场所有人一起上，也打不过他。

南栝是练过的。他从来不跟别人说。要是他说了，估计没人会跟着他一起找南栝的不痛快。

“我学过武术，你们打不过我的！”南栝看向那五人，“他没跟你们说过吧。一中没有我的对手！”

南栝看了眼站在不远处拿着作业本的苏峰，又看向他们道，“从今天开始，都好好学习，必须考上大学！不会的问他！”

南栝指向苏峰，苏峰站在远处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七个人。

“苏峰以后我罩着了。”南栝说完向苏峰走去。

“我送你回家。”南栝道，“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告诉我。”

苏峰依旧是冷冷地看着他，把作业本递给他，转身就走。

南栝跟在身后，看他把手里的一团纸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朝着马路走去。

南栝嘴角斜了斜，这就是老师口中夸大家眼里羡的好学生吗？

南栝摇摇头，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峰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搁行人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转眼，南栝就看见苏峰转进了一条小巷，他急忙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结果就看到苏峰背对着他站在巷子里。

南栝立马顿了脚步，看着苏峰的背影。夕阳下，苏峰的背影干净而挺拔。

“别跟了，我就到家了。”苏峰淡淡道。

南栝摸出烟和打火机。

苏峰听到打火机的响声，压在嗓子眼的话，转了几圈，终于脱口，“戒了吧。”

南栝愣了愣，手里的烟没点着。他想上前看看苏峰，刚迈出脚又缩了回来。

“戒不掉了。”南栝点着烟道，吸了一口气，还是向前迈了两步。他想能离他近一点就近一点好了。

苏峰转过头看向他，淡淡道，“过把瘾就戒掉了。”

南栝想说你怎知道我没过过瘾，但他没说出口，轻声笑了笑，“你还是个小孩子。”

“以为留级，比我大了一级就是个大人了吗？”苏峰说完，转身就走了。

南栝看着他颠簸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低头看了看手中残留的烟头，摁在墙上灭了，随手就放开了。

他把烟揣回兜里，看着地上的烟头，又看了眼小巷尽头，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拿在手上，走到马路旁的垃圾桶边，扔了进去。

这一瞬间，他的心情有些微妙。

如果零零回来，他不会感觉不出来的。可是，长的真的一点都不一样了。

也许有时候，人就喜欢在相似的人身上找同一个人的身影吧。

南栝每天都送苏峰回去，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渐会聊上几句。有了苏峰那次的狠话，星哥他们不动苏峰了。甚至有时候看到苏峰被其他人欺负，还会找个理由上去帮忙。

大家对苏峰天生的不足，开始闭口不提，由于学习成绩的原因，甚至有点佩服他。一个跛脚的人尚能如此认真学习，为什么他们几个正常人不能好好学习。某天，星哥带着函数问题去找苏峰的时候，苏峰惊讶地愣住了。

不过他的惊讶只是在心里，并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甚至可以说他其实是有点惊喜的。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星哥挠挠头道，“问你个函数问题。”

苏峰接过他的卷子，看了一下，帮他分析了他思路的走向，为什么行不通，然后就他的错题，一题一题开讲。

星哥从晚自习开始一直听到晚自习结束，放学了还不想走，只想把剩下的错题听完，再放学。

教室的人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地走了，星哥听完最后一道题抬头，转着脑袋看了看整个教室，伸了个拦腰，道，“就还剩我们两个了啊。我送你回家吧。”

苏峰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星哥把他推向门外，道，“你站在门外等我，我关灯锁门。”

苏峰站在门外，看见了站在花园旁的南栝。苏峰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看他，但他的感觉是南栝一直在看他。明明南栝没有站在灯下，他怎么就一眼望到了花园那边呢。

苏峰收回目光，看向星哥。星哥锁好门，摆了摆手中的钥匙，“明天不会要我第一个来吧？”

“给我吧。”苏峰伸手，星哥把钥匙放上他的掌心，又拿了回去，笑道，“不耽误你学习，今晚是我拖着你到现在的，明天我来开门。”

苏峰笑笑，“也好。”

“你话真少！”星哥道，“你们好学生说话都那么少吗？”

苏峰没有说话。星哥见他不说话，也就不说了。两人走到花园那边时，苏峰的脚步有点迟疑。

星哥在他左边突然叫了起来，“南哥，你怎么在这啊！吓死我了！”

星哥一把拦住他，“苏峰，等等，南栝在这呢。”

苏峰顿住脚步，星哥走过去，南栝给他递了一根烟。星哥就着他的火抽上了，两人开始扯淡。

“南哥，你这是特意来送苏峰回家吗？”

“没想到你们今天下晚自习那么晚。”

“哎，也怪我，我拉着他讲题目，听上瘾了。哎，南哥，苏峰讲的可真好，他讲的我都能听懂，那数学娘娘腔讲的，我就听不懂。”

“呵，那你还不好好学。多好的机会。”

“我这不刚开始嘛，这下有了苏峰这个学霸靠山，我还真不信我顾明星考不上大学。哎，苏峰，你说我能不能考上？”

顾明星伸手拍了拍苏峰的肩膀，苏峰愣了愣，回道，“勤能补拙。”

“给个话儿，能考上还是不能考上啊？跟勤能补拙有个鸟关系啊。”

苏峰看向他，想了想，“一直朝着你要考的学校努力着，就一定能考上的！”

顾明星笑了起来，胳膊撞了下南栝，欢喜道，“南哥，听见没？苏峰说我能考上，那我努力肯定能考上！”

“你目标院校定了吗？”南栝熄了烟，烟头拿在手里，开始往垃圾桶旁走。

“这，还真得好好想想。”顾明星抽了两口，也熄了手中的烟，随手扔地上了。

南栝把烟头扔进垃圾桶，扭头看着他道，“捡起来，扔这！”

“不是吧？”顾明星看了看被他踩在脚下的烟头，“这……”

“快点！”南栝没耐性和他磨，口气有点硬。

顾明星为难地看着苏峰，苏峰从口袋掏了张纸给他。

顾明星咂咂嘴，弯腰用纸包起烟头，一脸嫌弃地走到垃圾桶旁边，麻溜地扔了进去。然后忍不住拿诡异的眼神看向南栝，怪异地说道，“南哥，这行为，可真不像你啊！”

南栝嗤鼻轻笑，“浪子有一心爱学习的时候，痞子也有爱护公共环境的时候。”

顾明星朝南栝竖起大拇指，点着头赞道，“不愧是南哥！小弟没话说。”

三人往校门口走去，出了校门口，顾明星提议去旁边的小店吃顿夜宵。苏峰拒绝了。

顾明星家要走另一边，他犹豫着有南栝在，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送他了，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毕竟是他把苏峰拖到那么晚的。

苏峰看了看他，开口道，“你们不用送我，我一个人能回家。”

顾明星看向南栝，“南哥，苏峰说了他自己能回去，那我……”

“行，你回吧。我送他。”南栝道。

苏峰看了他们一眼，“别送了，我先走了。”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啊？”顾明星看着南栝。南栝和他同向，要说送苏峰，两人都不合适，绕路。

“废什么话，赶紧走你。”南栝不耐烦地看着顾明星，眼神很冷。

顾明星也不是傻，看不出南栝的不高兴，他讪讪地说了句，“南哥，我明天还要第一个开门，那我先回了。”麻溜地跑开了。

南栝看着苏峰的背影追了上来，苏峰没有说话，南栝就沉默地走在他的左边，偶尔掏出一根烟，点着，左手夹着抽。

又到了小巷口，苏峰没有顿住脚步，直接往巷子深处走。

南栝跟了上来，苏峰的脚步有点迟疑，最终还是没有停下。南栝跟着他跟到巷子尽头，然后看见苏峰从大门锁旁边的的小洞里伸进去，从里面开了门。

苏峰走进院子，转身要合上门，却见南栝熄了烟，向他走了过来。

“你……”苏峰想说些什么。

“蹭一晚。”南栝厚着脸皮笑着走进院子，熟门熟路地开了灯。

苏峰有些惊讶地问，“你来过？”

南栝没有回他，淡淡道，“明天，我等你一起上学。”说完，他已经把大门锁上了。

“你锁门干什么？我不收留你。”苏峰看向他，把书包从肩头取下来，要掏钥匙。

南栝拦住他，笑道，“没跟你说过，这是我老家。”

苏峰看着他愣了愣，似乎是在确认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那你每天晚上……”苏峰没说话。

但南栝知道他要表达的是什么。

南栝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平时不住这，都租了。”

“那你今晚睡哪？”苏峰问。

南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补差价的话，你介意收留我一晚吗？。”

苏峰看了看他，表情有些无奈，转身上楼了。南栝在他身后跟着，又点了一根烟。

苏峰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我房间里不准抽烟。”

南栝立马把烟头摁在墙上灭了，紧紧跟着苏峰的步伐。他真怕苏峰把他关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