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翎身上的毒又发作了。

他全身痛得跟被扒皮抽骨一样，一时又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他痛得手脚都抽筋了，失去神智的时候无意识又从床上摔了下来，身上的痛却还是比不上直钻骨头缝儿里的那种剧痛。

他的房里除了他，也没旁的人了，被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叶翎趴在地上，眼角流下不甘的眼泪……

叶翎十七岁了，出身宁王府，祖上是有从龙之功的异姓王一脉，他为嫡子，却是个要嫁人的双儿。

宁王府如今算是没落了，叶翎的双亲与嫡亲兄长十年前为重病的叶翎去城外寺庙祈福，回来的路上遇风雨马车翻下悬崖，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宁王府里除了叶翎，叶翎的祖母老王妃，还有就是妾室燕氏和燕氏的一双儿女，跟京中别家比起来算是人丁单薄了。

那妾室燕氏是个心思歹毒的，叶翎被下毒，每月十五毒发一次让人痛不欲生。

且燕氏仗着有恃无恐，对叶翎承认当年她对叶翎父亲用蛊，被蛊虫迷惑心智的宁王才纳她为妾，并生下女儿叶澜澜和儿子叶渊。

已经十年了，叶翎憎恨了燕氏十年，却依然没有等回他的爹娘和哥哥，他是个倔犟的，见不到爹娘和哥哥的尸骨他就不会相信他们已经死了。

“父王，母妃，哥哥……”

叶翎趴在地上，三月份入春的天儿不冷，但是他的心好冷好冷。

痛到昏厥之后，叶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隔天，叶翎是被一只脚踹醒的，他第一感觉是身上不痛了，他又熬过了一天。

“你是聋了吗？喊都喊不醒，娘，这小贱种又装死。”

一个很娇媚的女声响起，说出的话却颇为恶毒。

叶翎睁开眼睛，自己爬起来，不用看也知道面前站着的是燕氏和叶澜澜。

叶澜澜是个年芳二八的娇媚少女，粉面桃腮，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身段儿如杨柳婀娜多姿，她生得有五分像燕氏，是个天生的美人儿胚子。

而燕氏是个看似高贵端庄的美妇，眉眼生得妩媚，脸庞保养得比二八少女来也是不差的，毕竟这些年在宁王府养尊处优，没什么事是让她不顺心的。

不过，燕氏一开口就知道是个刻薄的，“小贱种，还没死呢？那毒的滋味不错，还以为你受不了，会一头在墙上撞死呢！”

叶翎不说话，低着头跟鹌鹑一样，他知道，燕氏喜欢看他这副没用又窝囊的废物样儿，曾经叶翎跟她顶嘴，但是却是被燕氏折磨得够呛。

所以，叶翎不顶嘴了，他在心里猛戳燕氏的小人儿。

“娘，反正他要死乞白赖的活着也碍不了咱们什么事，顶多是赏他一口饭吃，跟养只猫儿狗儿一样。”

“澜儿说得对。”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的，完全没把叶翎放在眼里，叶翎也习惯了，习惯了她们趾高气昂的嘴脸。

燕氏瞥了一眼叶翎，面露嫌恶，“我差点把正事忘了，月初我给你说了一门亲，亲家也觉得合适，我这当家主母也得操操心，给你打点准备一下，早点把你这个小贱种送出门去，平白碍了我这么多年的眼。”

……亲事？

叶翎猛地抬头，“什么亲事？你让我嫁给谁？”

这燕氏不安好心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也绝对不愿意平白被糟践，嫁给瞎子瘸子麻子鳏夫什么的，他觉得这种事燕氏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燕氏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嗤笑一声，“呦，小贱种还觉得自个儿高贵不成？不过是个双儿，比不得千娇百媚的女儿身，有人要就不错了。这回给你说的亲事是将军府的公子，是个不成器的庶子，跟你这种小贱种倒是般配，不算委屈了你……”

叶翎却气得浑身发抖，自古嫡庶有别，他一个嫡双却落魄到下嫁给一个庶子，听燕氏的口气，那不成器的庶子哪怕不是品行败坏之流怕也是差不多了，不然怎么能入了燕氏的眼？

“我也不跟你废话，七日后你就嫁去将军府吧！那是个庶子，比不得嫡子有规矩有排面儿，人家也花不了多少心思来弄个三媒六聘，宁王府也不图那点儿聘礼，这几日你识趣些，敢给我找麻烦，那你可得小心些了。”

话里的未尽之言都是威胁，说完，燕氏带着女儿叶澜澜趾高气昂的离开了，留下脸色阴晴不定的叶翎。

老王妃还在宁王府，这唯一疼爱叶翎的祖母是他的软肋。

叶翎被下毒，老王妃也不能幸免，不知道燕氏下了什么毒，老王妃才六十岁的花甲之年，却稀里糊涂的都不认识人了。

而为了祖母，叶翎知道这门亲事他是拒绝不了的。

而离开叶翎的院子，叶澜澜对着燕氏撒娇，“娘，你怎么这次好心把小贱种嫁出去了？把他捏在你的手里，不是更让人放心吗？”

燕氏拍拍女儿的手背，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澜儿，王爷在世时，我记得有次他说起过，说入宫的时候叶翎与五皇子情投意合，当年的如妃说过要结娃娃亲，要把叶翎嫁给五皇子的。”

叶澜澜不悦了，“那小贱种怎么可能有那好命嫁给五皇子？做梦的吧？”

“这事儿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总要防备着，叶翎如今十七了，要是五皇子真想起来要娶叶翎为妻，那小贱种要真找了五皇子这么一个靠山他能不反过来对付咱们？”

叶澜澜抿嘴一笑，懂了她娘的算计，这节骨眼儿上把叶翎低嫁出去，总比叶翎真被五皇子娶走要好。

一个没地位又不受宠的庶子，正因为叶翎看不上，那燕氏才能满意啊！

燕氏母女得意洋洋的走了，尤其是燕氏，那高抬着下巴的模样活像眼珠子长在了头顶上一般。

屋子里，叶翎很快接受了他快嫁人的事实，当然目前最重要的是他肚子饿了。

他肚子空空，到了中午也还粒米未进，早就饿了肚子打鼓了。

燕氏对他苛刻，叶澜澜不喜他这个嫡双碍眼，看到叶翎叶澜澜就想起自个儿庶女的身份，这让她简直不能忍，所以叶翎过得不是太好。

小院空旷旷的，没有下人伺候，屋里桌椅衣柜倒是齐全，可叶翎还是过着冬冷夏热时常食不果腹的日子。

晌午都过了，都下午了才有下人姗姗来迟的给叶翎送饭，来的小厮看也不看叶翎一眼，把食盒里的素菜豆腐白米饭拿出来就走了。

叶翎饿啊，差不多是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饭菜，之后又灌了一杯茶水，才觉得噎在喉咙的饭团滚进了肚子。

吃饱喝足了，叶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想出去了。

燕氏不让他出去，可叶翎小心些偷摸着翻墙也能出去，在被人发现前又能翻回来。

这次他是去找人的，找到之前那人告诉他的地方，眼前是一个看起来就是有钱人才能住得起的高门大院，叶翎从衣领里小心拿出一颗用红绳串起来的珍珠递给守门的人。

守门的人也是懂的，对着太阳细细查看了珍珠上雕刻的繁复纹路，然后就把叶翎请了进去。

另外有人带着叶翎去见主家，走过长廊，又传过花园里的假山和莲池，很快就到了一座精巧的小楼前。

“这位公子，请。”

屋里的摆件儿奢靡华丽，入目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里头暗香浮动，流苏帐和屏风后却是如魅影一般的紫衣人，那人戴银色面具，露出嫣然的唇色，无端生出一股子暧昧旖旎。

“莫公子。”

叶翎走了进来，瞧见莫伤花斜倚在贵妃塌上，他的脚边趴着一个穿黑衣的少年。

少年把脑袋枕在莫伤花腿上，一头乌黑发尾略微卷曲的长发垂落下来，少年看叶翎，没有头发遮挡露出的眼睛竟然是蓝色的。

莫伤花开口，“坐吧，今儿厨子给小鱼做了五色团花酥，你要不要尝尝？”

叶翎坐下，看见小鱼爬起来，在桌子上拿了一碟点心，然后在贵妃塌前的毯子上盘腿坐着大口吃起来。

“……小鱼，我不抢你的五色团花酥。”

莫伤花低低的笑起来，叶翎笑不出来，小鱼护食，更护着莫伤花。

他还记得，两年前他巧合在河里救起了溺水的莫伤花，找过来的小鱼什么都不问，拎着两把刀差点就把他砍了喂河里的鱼。

叶翎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也因为那次救了莫伤花，所以叶翎才跟他有些牵扯，莫伤花很是神秘，也提出过可以带叶翎离开，叶翎拒绝了。

“听说你要嫁人了？”

叶翎扯了扯嘴角，“我也是才知道的，是韩家的二公子，一个庶子。”

莫伤花丢给他一个盒子，看起来颇沉，一下子落在叶翎的怀里了。

“贺礼。”

叶翎打开一看，只看一眼，他就拒绝了，“我不要。”

盒子里是上好玉石做成的……玉势，好几个，个头都不容小觑，且还做得挺逼真的。

“你过得不好的时候可以拿去卖钱啊！”

“……你为什么会想着我过得不好？”

“看别人过得不好，我才过得舒心。”

“……”

莫伤花似真似假的叹气，“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叶翎用无辜的表情看他，他生得白皙，一双秀美的杏眼看着干净又讨喜，就是看着瘦，瘦得下巴尖尖没点儿肉。

莫伤花雪白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已经听到了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的。

“不逗你玩了，你今儿来找我，不就是为了之前你央求我帮你寻找那个小厮的事？”

“嗯。”

“他已经来了……”

叶翎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起身往外头去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稳重中年人带着一个少年过来，少年眉心有红痣，是个双儿，长得清秀可人，一袭天青色的衣衫衬得他如竹般清雅，他腰间佩戴玉佩和香囊，浑身上下无一处打点得不妥帖。

少年原本微低着头，露出雪白的一截脖颈，待听到一声“小竹”猛然抬起头，就看到面前露出惊喜表情的叶翎。

“公、公子。”

叶翎见到小竹太高兴了，小竹本是同他一起长大的贴身小厮，因处处维护他，去年被燕氏找碴发卖出去了。

叶翎求了莫伤花，让他帮忙找小竹，他怕小竹流落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去吃苦了。

也是许久未见，叶翎扑上来抱着小竹，把脸埋在小竹的肩膀处。

“小竹，小竹，往后我们还可以在一起了，莫公子有办法的，你再等等，等时机成熟，我们还是能像以前一样……”

叶翎絮絮叨叨的说着，过了一会儿，耳边才传来小竹有些模糊的回应。

“嗯。”

声音几乎低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