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阿娘还是走了。去了没有阿永的地方。

阿永这么和神仙说的时候，神仙只是揉揉他的头。

他们坐在夜晚的渡口，两岸的水草中偶尔飞出几只萤火虫，快要入秋了。

阿永抱着住云不放手:“神仙，你会飞吗?”

住云低头看他:“怎么问这个?”

“他们说阿娘去了天上，你会飞的话，可不可以带我去见她！”阿永说着，眼边还有未干的泪痕。

“我会飞，但我不能让你见到她。”

“那我到天上，会不会离阿娘近很多。”

会更远，住云在心里回他。然后化作一只巨大的白鹤。

阿永愣住，过了会明白了住云的意思，赶快爬上白鹤的背部，抱住它的脖颈。

“谢谢你，神仙。”

“不必谢。”

白鹤挥起翅膀，一时间整个聚流湖都热闹起来。蛙鸣虫叫，芦苇晃荡。美丽的银色星子，自白鹤的双翼掉落，快要枯萎的芦苇一瞬生机勃勃。

阿永过上了自己一个人的日子，打渔的阿叔依旧很照顾他，他也视阿叔为亲人。

神仙每年夏天会来陪阿永，不止是晚上，白天有时也会坐在船尾，只有阿永看得见。

阿永大些的时候就不会和他撒娇了，不过看到神仙还是会很开心。他不需要神仙帮他什么，只是看到他，就会安心很多。

阿永十六岁的时候，阿叔也得了和阿娘一样的病，起初是风寒，久病不愈，就成了痨病。

阿永每天忙得脚不着地，早上打理农活，下午去水烟城最大的码头搬货。晚上照顾完阿叔，躺在床上，容不得思考，就睡了过去。

眼看夏天要过去了，他也没去见过神仙。

有日他睁开眼，看到自己床侧的白衣美人，还以为自己做梦。

直到住云的指尖抚过他的眼周，很凉。他才明了，是神仙来看他了。他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满手的泪水，原来自己哭了。

“住云，阿叔也要离开我了。”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里面全是悲哀。

住云没说话，只是看他崩溃的大哭，然后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着他。

9.

打渔人下葬后，阿永在他坟前跪了一天一夜。半夜的时候，下起雨来。住云撑伞而至，为他遮风挡雨。

阿永在昏过去之前，抓住他的不染纤尘的衣角:“住云，谢谢你。”

住云扶住他，与他一起置身于倾盆大雨，道:“不必谢。”他什么都没帮他，怎么承得了他一句谢谢。

来年夏天住云如期而至。

阿永的身量已经要比住云高些了。他穿着粗布短打，头发束的凌乱。眉目轮廓日渐锋利起来，站在那就是个干干净净的少年郎。

他站在萤火漫天的渡口，向住云伸出手:“你终于来了。”

住云那双好看的眸子直盯着阿永。下一刻，就被捂住了眼睛:“你从小就爱这么看着我，我一点也不喜欢。”

以前他不懂，住云看他的眼神为什么让他这么难受。如今明白了，就很讨厌他这样的眼神。

就像在看一个可怜人，一个悲惨的戏折子，不是同情，而是不舍，像是下一秒就要和他分开。

住云眨了下眼，阿永一颤，放了手。

“不许这么看着我！”

“好。”

他们躺在湖边的草地上，满天星子。

阿永说:“住云，我参军了。我今天向将军报备才出来的。将军准了我好几天假呢！”

“我们少将军可好了，还教我们识字。”

住云侧过身子，和他面对面的躺在一起。

“你认得几个字了?”

阿永狡黠一笑，拿过住云纤细分明的手，摊开。用食指在他手心一笔一画的写:“住云。”

住云弯眉，笑了起来。

阿永抚过他的眼角:“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