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平日路过黄浦江的时候，有注意到巡捕会从水中打捞，棕色的麻袋里装着泡到浮肿的尸体，有的还在麻袋里装了石头。

他本打算趁机逃跑的，谁知出了门老虎一个手刀直接给人打晕，等他再醒来人已经到了江边，微风中带着水汽，在树林深处，寒冷刺骨。

“先生放心，四哥说给你活命的机会。”

“大哥这是哪门子活命的机会啊，你们怎么不讲道理！”

“胡说八道，四哥是整个上海滩最讲道理的人了！”

小先生还想反驳，可身上一吃力，体形一晃悠，没回过神来衣服就被江水浸透了，根本没有反抗和逃跑的机会。

老虎转身离开。

这里的水流并不急，小先生差点忘了自己会游泳，连忙扑腾着缓缓靠近岸边，在冰冷的月辉下甩了甩脑袋，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感瘫坐在树根底下。

当晚小先生感冒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高桥公校，一觉起来还有些发烧。

“哟，乔先生还有生病的一天啊，可喜可贺，普天同庆。”

“许志平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乔允安我劝你求我，不然别怪我不给你喝水。”

“干点人事。”

小先生姓乔，名允安，高桥公校国文教师，是一个就算躺在病床上依旧会欺软怕硬的主。

许志平倒了杯水，自顾自的喝着，“或者说说你昨儿什么个情况？”

乔允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打了个喷嚏，不由得回忆起昨晚的情形，听到空枪之后耳鸣，头晕目眩，不过三秒就两眼一抹黑，最后幽幽回道，“噩梦不想做两次。”

许志平笑出声来，将水杯递了过去，乔允安没了命似的喝了个干净，才稍稍缓过来。

昨天晚上真是紧张又刺激。

“志平，上海滩你待的久，知不知道四爷？”

“哪个四爷？”

“上海滩有很多四爷嘛？”

“对啊有很多。”

“他有枪，美国货。”

“殷阎殷四爷，杜先生拜把子的兄弟。”

乔允安眨了眨眼睛，“杜先生哪位？”

“…怎么不烧死你呢！”

“哎你不要咒我的呀！”

“我校校董，创始人，当年青龙帮陈老爷子想洗白，授意杜先生才有了我校，后来殷四爷也投到了陈老爷子门下，杜先生又忙别的生意，所以杜先生只是挂了个名，殷四爷才是…”

“别说了。”乔允安往后重重的躺回床铺，双目空洞，眼前一一闪过那些五彩斑斓的画面，最后回归黑白，归于寂静，“人生黑暗了。”

“怎么了，突然打听殷四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世界上最近的距离，才是生与死的距离。”

许志平笑出声来。

“学校，畅游在知识和美丽动人女学生的海洋里，才是最安全的。”乔允安说着，脸上露出了欣慰而又满足的笑容，“当然，换一个学校就更好了，好在殷四爷不认识我。”

乔先生到底是不明白江湖上这些弯弯绕，殊不知昨夜老虎不仅没离开，甚至还跟着他一路到了学校，此时日上三竿，他的资料文件就已经交到了殷阎手中。

刀疤捧着打着了的打火机，挡着风送到了殷阎面前，雪茄烟丝遇了火，发出嘶嘶的响声。

“你真扔下去了？”殷阎问道。

“对啊！您吩咐的啊。”

殷阎神情有些复杂。

乔允安，男，二十一，就职于高桥公校，国文教师，在美留学，毕业于普林斯顿，文学博士，一年前回了国，来到上海滩做了点小本生意，半年前亏的血本无归后接受了高桥公校的聘请。

殷阎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感慨，“一个博士做生意亏的血本无归，这么惨的？”

老虎闭口不答，大抵是了解自己老大在说玩笑话，毕恭毕敬的站着。

“昨儿追他的是什么人？”

“回四哥的话。是王三儿，小混子一个，没什么背景。”

殷阎不语，抬手用点燃的雪茄熏着文件的一角，星星之火快速蔓延，势成一片，最终殷阎撒了手，资料在烟灰缸中烧成了灰烬。

“再去深入查查。”殷阎干脆捻灭了雪茄，“高桥公校有点耳熟，什么来着？”

“是三哥的学校，交给咱们打理有些年了。”

殷阎这才有了点印象，学校是文化人的事儿，他一个没上过学的管学校，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赵老板那批棉纱看好了，尤其是防着点鬼子六，撅了他发大财的货，可得记恨着呢。”

“以鬼子六狠毒的性格，四哥是怕他毁了这批货？”

“废话。”

殷阎说着，沙发边上的电话机铃声作响，他起身去接听，电话中年迈的女声听得真切又熟悉。

老虎和刀疤都站在原地没有动身，殷阎放下电话，随手从衣架上拿下西装外套。

“老爷子有事儿，回去一趟，你们去忙。”

“是，四哥。”

陈老爷子已经年近七旬，花白了头发，一身长衫大褂说不出的儒雅，丝毫看不出他竟是青龙帮的老大，撑着拐杖走在街上，多半会被认成是哪家慈眉善目老顽童。

慕尔鸣路，陈家别墅。

陈老爷子在花园里浇花逗鸟，殷阎远远看上一眼，低头整理下自己的衣襟，田妈过来说老爷子还没玩够，就先引着殷阎到客厅等着。

殷阎从架子上取了份报纸先看着解解闷，约莫一刻钟后，老爷子捧着两盆花乐呵呵的进了屋。

“来啦！”

陈老爷子手里捧着一株兰花，殷阎见状连忙接了过来，托扶着老爷子入座，斟茶。

“老爷子近来气色越来越好了。”

“就是你嘴甜懂事啊。”陈老爷子摆摆手，“坐。”

“哎，老爷子有何吩咐？”

“怎么，没事儿就不能叫你回来唠唠家常？”

殷阎笑了笑，“老爷子哪儿的话，您吩咐一声的事儿。”

“听说你从鬼子六手里抢了三新纱厂的货，你办事最稳，不像你三哥，野孩子一个。”

殷阎规规矩矩的坐着，点了点头，“三哥是做大事儿的，鬼子六手里的揽的几个外地不懂行客商就是冲着三新纱厂的质量来的，他坑的人家交了定金，到期他交不出货，按着合同得赔三倍。”

“他能按合同办事？”陈老爷子冷哼一声，端起茶盏来抿上一口。

“所以我后面还找了报社，您知道我和报社的关系一向不错。”

“你要搞垮这个地头蛇？鬼子六背后怎么说也有长洪门常先生撑着，不好动啊。”

“没呢，我就是看不惯他，给个教训。”

“好啦，不说他了，下个月果馨回来，你到时候去接她回来。”

殷阎蹭了蹭下颌，只是应和着点了点头。

“恩，确实好久没见果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