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阎紧盯着那个背影，依稀分辨出那人西装革履，不太像是来打架的，伸手按住了拎着砍刀要上前的老虎，示意他停下，径直往弄堂口走去。

“四哥小心啊。”

直到走到了墙根低下，殷阎才觉得这身影挺眼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撩起西装外衣叉着腰沉思的片刻，对着人屁股抬腿就是一脚。

“哎呀——”

“乔先生晚上好啊，怎么，没淹死啊？”

这声音…

乔允安倒在地上，身姿妖娆的回头一看，殷四爷正叉着腰对他微笑，轻抿的嘴角微笑起来泛着甜味。

好看是真的好看，但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乔允安深吸一口气，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大喊，“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殷阎被他这副模样逗的低笑出声，回身对着老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附身过去耳语，“动作快点的。”

“是，四哥。”

殷阎看着老虎走远了才蹲下身来，想去拉下他的手，而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粘了大片的血污，无奈只好用手帕擦着重新站起身来。

“吓到乔先生了。”

乔允安这才从指头缝里睁开了眼，他看见殷阎懒洋洋的偏头揣兜靠在了墙边，才敢放下双手。

“没，没事…”

“走吧，我请乔先生吃夜宵，当赔罪了。”

乔允安听到吃可算来了精神，但他没有动，殷阎看着他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腿软了。”

“…出息。”

乔允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你这里。”

殷阎明白了他的意思，用手背蹭了蹭脸颊，一条暗红色的痕迹，心里忽然有点道不明的情绪。

“不是我的，他们没伤到我，起来吧。”

殷阎没等他，先一步转身离开，乔允安扶着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浮土。

“你去哪儿啊，还吃不吃夜宵啦？”

殷阎放慢了脚步，等着他跟上来。

此时码头附近已经清理干净，人该撤的也都撤了，街角处停着一辆墨蓝色的车子，乔允安见了双眼放光。

“Nash！我的天这是Nash我敢保证全上海滩不超过5辆！”

殷阎拉开了车门，也没说话，只对人歪歪头，乔允安挪了半步，没敢坐进车里。

“我要是想动乔先生，刚刚的弄堂比这里可方便多了。”

乔允安咬着唇，一看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了，连忙解释，“我，我是来小东门吃小馄饨的…”

“…留洋回来的高材生就你这点出息？”

乔允安反往后退了半步。

“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高桥公校的任职名单。”殷阎伸手按住他后脖子强行塞进了车里，乔允安拍了拍窗户伸手要去打开车门的功夫，殷阎已经坐在了驾驶位上，发动了车子。

“我可以现在帮乔先生把车门打开。”

“你开着车呢！想，想摔死我啊…”

“所以我建议乔先生乖乖坐好。”

乔允安闭了嘴，脑袋又开始晕晕乎乎的了，仔细想想这都什么事儿，前两天目睹了大佬们之间的交易，刚刚又目睹了干架现场，自己居然还活着。

怕不是做梦。

乔允安赶紧掐了自己一下，胳膊上的痛感让他松了口气。

一路上他这些小动作，殷阎都看在眼里，没去制止，只觉得挺好玩的。

“大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你给我放下来吧我求求你了…”

“你不要吃小馄饨吗？”

“小馄饨在小东门啊！”

殷阎不说话，乔允安也不敢再开口了，约莫三五分钟之后，车子停在了仁智里弄堂口。

弄堂里黑漆漆的，只能看看零星几处人家门口亮着灯，殷阎拉开车门示意他下车，乔允安慢吞吞的，似乎还是不太敢动，最终还是被人拉着衣襟扯进了弄堂，停在了一处人家门口。

“你轻点啊，我这西装很贵的，意大利纯手工定制…”

开门的是一位上了岁数老大爷，乔允安认得，就小东门摆摊的老大爷，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被殷阎一把推进了房间。

“四爷，事儿都处理好了？”

“恩好了，明天照常出摊吧，恩…白天有剩的么，给下两碗馄饨。”

“有，还有鱼肉馅儿的么？”乔允安怯生生的开口问道。

“哎哟小先生对不住啊，鱼肉馅儿的卖完啦！”

“啊？我就想吃鱼肉馅儿的…”

殷阎淡淡瞥了他一眼，乔允安瞬间改口，“什么馅儿的都行！”

上海滩的混子多半出于小东门，老大爷年轻时候也是能打能扛的好手，临老在码头支起了摊子卖馄饨，早些年殷阎在码头混的时候，得过人不少照顾。

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上了桌，还有四个油酥烧饼，乔允安先是小心翼翼吸溜了一口汤，眯起眼睛享受。

“葱花，香菜，高汤，碗底的小榨菜…人间美味…”

殷阎借水洗了洗手，擦了把脸，看着他一句话不说，埋头苦吃的模样，去将自己这碗往他跟前推了推，“你这多久没吃饭了，慢点，都是你的。”

乔允安停了下来，认真算了算，“六七个小时没吃吧…”

“读书人不都是清高桀骜不驯的么，你这也太没出息了吧！”

“那是他们，我不一样。”

“恩？”

“他们是鸿鹄之志，我是人穷志短。”

殷阎看着他身上那身意大利纯手工定制的西装，没接话。

“你不吃就都是我的啦！”

殷阎摆了摆手。

老大爷凑过来问他要不要再下一碗，殷阎摇了摇头说不用那么麻烦。

两碗馄饨很快下了肚，碗里一点没剩，吃的比脸都干净，殷阎皱着眉，甚至觉得他可能还没吃饱。

“可算活过来了…”

“你就为了这碗馄饨从学校跑到码头？”

“对啊！”

“乔先生可真有闲工夫，怎么不白天过来？”

“白天…不太方便…”乔允安下意识拉了拉围巾，觉得自己好像被嘲讽了，有点不开心。

“吃好了走吧，我送乔先生回去。”

“这时间好像进不去校门了。”

“没事，高桥公校那看门的认识我。”

殷阎往桌子上放了一块大洋，开车领着乔允安给他送回了学校。

总的来说，乔允安对殷阎的整体印象有所改观，他的眼睛亮而有神，深邃的叫人挪不开视线，笑起来带着一点点真诚宠溺，主要是带他吃饭这一点很加分。

“乔先生是聪明人，今晚的事…”

“今晚我就是去吃了个小馄饨！”

殷阎笑吟吟的送他下车，单手插在西装裤口袋，潇洒的靠着车站着，对他挥了挥手，“乔先生回见啊。”

乔允安一愣心口悸动，头也不回一路小跑着，“别见啦，我们还是别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