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县令上来便是哭诉，说自己的儿子死状多惨多惨，声泪俱下，吴远听得不耐烦，“你儿子真没作奸犯科？惹了仇家？”

那县令明显一滞，才道：“小儿虽是……沉迷烟花柳巷，可怎么也不至于叫人要了性命，这定是有人故意报复……十八刀啊小王爷！怎么会有人下这么恶毒的杀手啊！！！”

言毕又大哭起来。

吴远皱着眉：“有犯人的线索没有？”

“只有一张画像……”老县令递过来一张画像，上面人看脸型面相，是个绝色女子，可满脸都是疤痕，“这么明显，居然找不到人？”

“是啊……”

“行了行了，别哭了，你先在府里住下，夜里我还有事要问你。”

吴远拿着那张画像去找了老王爷，老王爷也没有认出来画像上之人就是孟九，只怕这张画，只有孟九自己才辨认得出。

“他是中庭县令，皇叔的事儿，他应该知晓。”

老王爷深沉叹气，点头。

李县令跪在案下，他虽不知老王爷问这两个人做什么，可他也不会没脑子地说自己的坏话，只说是孟九阿爹为了银子自愿替人扛罪，死在了牢里，他娘相思成疾，跟着也就去了。

“他们一家日子过得苦啊……那个村子里，就属他们最穷……只剩下个孩子，大雪天里拖着爹……”那县令忽然想起来，垂老浑浊的双目闪着，“对了对了大人！”

“做什么？”

他高兴得前言不搭后语，头前还在可怜他们家，扭头他们家的孩子就是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仇人，“那个画像上，就是他们的孩子……好像是叫小九……”

他话音未落，案后两个人死盯着他，利箭般的视线，几乎将他扎穿，“你说什么！”

“对啊！就是他不止一次行刺我儿子了……诶，大人？王爷？这是做什么……”

“中庭县令罔顾私情擅离职守，给我带下去！”

那李县令看着那老少两位将军的眼，眸中杀欲涛涛，吓得几乎腿软。

那人被带出去，正巧孟九被吴远的王妃拉着说话，那张熟悉沧桑的面庞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他手中暖炉嘭的一声儿，落在了地上。

“九儿怎么了？”钱玉名问道。

“没……没事。”他恍了恍神。

“九儿，进来一下。”吴远眉峰倒竖，也来寻他，问他是否在中庭县杀了人。

孟九摇头，吴远正要松口气，他又道：“我是在别处杀得他。”

吴远睁大了眼睛，怎么都不敢相信，一个这样柔弱的人，会敢杀人，甚至还能如此平静地说出来。他问：“你为何要杀他？”

“他要强了我……我就杀了他。”他眸光沉静。

他一直都认为，李成是真的该死，阿渊也说，他死了是造福世间。

李成如果不死，那天夜里，青鸳楼就会多出另一具尸体。

老王爷惊得说不出话来。

吴远先回了神，又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孟九平静地望着他：“快两年了吧。”

吴远跟老王爷对视一眼，颇有些疑问：“九儿，方才那个老县令可说，他的儿子，是三个月前死的。”

三个月前？

孟九似乎没明白。

“李成得了重病这一年多一直在家中卧床休养，三个月前一夜，在榻上被人捅了十几剑，几乎大卸八块，连骨头都全断了……这怎么可能是你干的。”

字字掷地有声，又如巨石滚落。

孟九睁大了眼。

他脑海中还未想明白，眸中的泪早已直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那是一种震撼，一种自己分明平凡如斯，却有那么一个人，将他的每一件事都记在心上，将他捧在手心，生怕他受一丝委屈，如此这般看重他，叫他几乎无法承受的震撼。

“九儿？”

孟九捂着嘴，身子颤着，欲退出屋去，却腿一软歪倒在地，泪不住地淌。

他再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吴远以为将他吓坏了，叫人带他回屋歇着。

他一天了，什么都没吃，只是窝在屋里哭。

阿爹阿娘，小九好想他啊……

求求你们，让我找到他吧……

窗外白光一闪，电闪雷鸣，阴云密布，骤雨倾盆。

那豆大急促的雨点啪啪打着窗棂。

他推开了窗，失神望着，又忍不住伸出手，接住那些坠落的雨水。

“你没有杀人，你还是那个干净的小九。”

他眼前，男子这么说着。

又说了一句：“又哭什么，傻笑一个给相公看看。”

他笑了，于是男人安心地转身，消失在模糊的雨中。

“那个县令，你打算怎么处理？”过了几日，吴远来寻他，他的意思是，放他回去。

“那就放他走吧。”孟九并不在意，他也不知晓这种放走，半途都是会出意外的。

那个县令多半是不能活着回去了。

至少吴远跟老王爷的意思，都是这个，那是一个害死了他的弟弟，他的叔叔的小人，他们不打算息事宁人，老王爷知道自己的弟弟被活活打死在牢里，还没有滥用私刑直接绞死他，已经算是沉稳。

若是这件事他告到了陛下面前，只会死的更惨而已。

“别多想了，既然他们已经遭到了报应，你也要快些走出来。”吴远道，“京城里有意思的事儿多着呢，叫名儿多带你去玩玩，她也闷得很。”

孟九只点头，又叫了大夫来看自己的身子，殷切看着他：“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他已经在这王府里呆了四五个月，年一过，他就要二十了。

他叫过苏子，告诉他他们过了年就要走。

“姑娘，这儿不是你家么？”苏子纳闷。

“你若是喜欢这里，我会让他们留下你的，我一个人去也行。”

“嗐，姑娘你说的什么话，是你救了我一条命，让我过了这么多好日子，您这一看就是要去找夫家的，老让我待在一个地方我也闷，我陪您去，免得路上姑娘又被人给骗了。”苏子笑着说，“也看看姑娘这么漂亮，姑娘的相公得长成什么样才让您这么惦记。”

孟九笑着谢过了他，便开始准备东西，钱财，衣物，都偷偷藏起来了。

他以为自己动作小心，可吴远因着愧疚，总想弥补他一些，眼神就总盯着他怕他哪里不舒坦，他总觉得这不是个弟弟，得把他当最小的妹妹那么宠起来。

“你要去哪儿。”除夕夜里，孟九给王府所有人都敬了酒，说了许多话，吴远当时便觉着不对劲，果真跟来，见他带着那个小厮要从后门溜走，“你要去找你那个心上人？”

“别拦着我。”

“你傻不傻？你为什么会觉着自己用腿走着找，会比王府里的人找起来更快？”

“……”他不觉得。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孟九望着他，那盈润的眸子在夜色里明亮如萤，却那么凄切，“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住在哪儿，不知他现在何处，不知他要去哪里做些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样子，只有我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