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六出院已经三天了，他住院期间，常先生来探望过几次，碍于他没了舌头又不会写字，支支吾吾的什么都说不清楚，要从他嘴里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恐怕得费点时间了。

几个外地客商签了合同，棉纱出货，里里外外可谓是分文不花就得了这么好的棉纱，殷阎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鬼子六前几个月给常先生的孝敬，一下子都吐了出来。

出账一万，入账四万，净赚三万大洋。

鬼子六和常鑫蓉哪里会这样容易就善罢甘休，殷阎心里有那个准备，但电话接的猝不及防。

那日他在百乐门跳舞，搂住姑娘曼妙的腰肢，紧身的旗袍将女人妖娆的身姿勾勒的淋漓尽致，一呼一吸间都是淡雅的香水味，像极了春日暖阳下的花香。

刀疤着急忙慌的冲了进来，说是老爷子叫赶紧回家一趟，具体的也没说。

殷阎撇下美女，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西装外套搭在手臂，踱步出了百乐门。

老虎和刀疤是不会跟着他回家的，怎么说殷阎还有个养子的身份在这儿，养子也是儿，就算真出了问题，只要不触及根本利益，老爷子是不会舍弃一个这么能干的儿子的，心中的不安便在一路上化解了干净。

别墅门口，田妈来来回回踱步，直到见了闪亮的车灯，才止住脚步径直上前。

“少爷你可回来了，常先生带着鬼子六来找老爷要说法了！”

殷阎下了车，一摔车门，一边和田妈说着话，一边往别墅里走，最终最后进屋前停住了脚步。

“老爷子什么态度？”

“看不出来啊，一直在逗鸟。”

殷阎穿好了外套，在门口镇定自若的整理着领口衣袖，懒洋洋的单手揣进裤兜，迈开步子，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之声。

每一步都踩的胜券在握。

“老爷子。”

“来啦！”

陈老爷子头也不抬，专心致志的逗弄着笼中的金刚鹦鹉。

殷阎瞥了一眼站在沙发一侧的鬼子六，他似乎是有点激动，前倾身子，被坐着的主儿拉住了手臂。

“殷四儿。”

殷阎皱眉，这个称呼可不太好听，然而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回身合着西装外套，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懒洋洋的交叠着腿坐着，仰仰下巴权当是打过了招面。

常鑫蓉手里的文明棍戳了戳地毯，张口是沉闷之声，“殷阎，殷四爷，三新纱厂那批货你是什么价出的？”

田妈上了茶，抱着茶盘退出门外，殷阎听着没有回话，伸手端起茶盏，盖碗撇了撇还浮在水面上的叶子，小抿了一口。

“你不说，我替你说了，四万！”

常鑫蓉这一嗓子着实不小，殷阎抬了抬眼皮长呼出一口气，压着火又喝了口茶，“所以呢？”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鬼子六赔的违约金吧，正常的棉纱是这个价吗？殷阎，你这是洗钱！”

殷阎嗤笑了一声，“合同在那儿摆着，白纸黑字，做生意你情我愿，有证据吗？常先生说话真是难听。”

“你我心里清楚。”

“别，不清楚。”殷阎放下了茶盏。

“好，钱的事都是小事，鬼子六到底是我的人，你一声不吭割了他的舌头，这是在打我的脸呐？”

“我？”殷阎一脸疑惑，“怎么会是我呢，当晚鬼子六都跑了，就算说是我，六哥你说说，我哪根手指头动的你？”

鬼子六恶狠狠的指着殷阎，一双眼睛要瞪出血丝来，只有口中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根本听不清。

“啊…舌头没了，那就写吧，等着，我亲自给你去拿，”

“够了！”

常鑫蓉大吼了一声，殷阎刚刚转身的动作停了下来，侧身看着他二人，一双眼睛如同饿狼，眉头紧锁着，低沉下的语气中透着寒意，“怎么，常鑫蓉，你脾气比我们老爷子还大？”

常鑫蓉心有余悸的悄悄转了目光，沙发后不远处，陈世昌手中拿着瓜子，倒是看不出动怒，只是已经停了逗鹦鹉的动作。

“我这鹦鹉随我，它爱吃肉。”

陈老爷子冷不防的说出这么一句，继续低着头逗鹦鹉。

常鑫蓉打了个寒战。

殷阎重新坐好，端着茶盏窝进了沙发，空气中的寂静令人毛骨悚然坐立不安，常鑫蓉握着文明棍的手来回的搓，掩饰内心的恐惧。

此时田妈敲了敲房门，一个侧身守在门边，敞开的大门足矣说明。

“告辞，”

陈老爷子见他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房间，撒手将瓜子都扔进了鸟笼子。

“老爷子，给您添麻烦了。”

“不叫事儿。”陈老爷子溜溜哒哒着坐回了沙发，“这俩人可都不是善罢甘休的主，往后小心了。”

“是，记下了，不过老爷子鹦鹉吃肉这种假话你怎么张口就来？”

“你还有脸说我？”

殷阎勾唇笑笑。

“我听说你为了让赵老板就范，沉了个人啊。”

殷阎心里一惊，下意识抬手蹭了蹭唇角，微微皱着眉头，迟疑的将这事儿应了下来。

“我给他留了条活路。”

“什么身份查清楚了吗？嘴严不严，以防万一，该处理的就处理了吧，还有那个赵老板要是实在不老实，该动手就动手。”

处理？

殷阎心头一紧，心脏仿佛让人抓了一把，恐慌蔓延开来。

这样的话殷阎从前听得不少，却从没像今天这样。

“不…老爷子，身份大致调查了，他叫乔允安，是个留洋回来的，在高桥教书，本地可能没有背景，但说不准和洋人有关系，其他的还在查，最好还是不要动。”

陈老爷子似乎没察觉出他的异样，也没把这当回事，开口继续问道，“你知不知道你杜三哥最近在干什么？”

殷阎打心底松了口气，和黑帮扯上关系总不会是一件多好的事。

“最近倒是没见三哥，货也很久没从我这儿过了，改日我去看看？”

陈老爷子静思片刻后摆了摆手，“码头多少个口在你手里？”

殷阎舔了舔唇角，他脑子转的快，一下子就明白老爷子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一半，要把十六个口都收进来可能要用些手段了，说不准会彻底得罪对家，况且道上也不止咱一帮，别的口要都收了…不好收场。”

陈老爷子叹了口气。

“不过每个口都有咱们的人。”

陈世昌点头，“就是你这个三哥啊，心太大！你回吧，回吧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