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昕靠在洗手台上擦着半干的头发，侧身从镜子中望去，正好看见方烟穿着睡衣趴在另一张床上刷手机。从刚才到现在，两人一个字的交谈都没有，气氛凝固着，让人莫名难受。

有点待不下去了，艾昕没管还潮湿的头发，随便裹上一件大衣出了门，去哪儿都好，总比在这待着强。

酒店的走廊铺着绵密的毛毯，踩在上面没有一点声响，顺着走下去，艾昕瞧见了一扇门似乎连着天台，看风景或许会不错。

门把手冰凉的很，推开的一瞬间秋日的凉风连带着裹挟而来，撞进大衣里，艾昕本能地眯上了眼睛，凭感觉摸进了这个不大的台子。

真的踩上了这个有点隐蔽的天台，风反而转小了，可还是凉嗖嗖的。

然而老天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一抬头便看到了靠在栏杆上的人，熟悉的要死。

也许是做化妆师的本能，他对于优秀的五官总是记忆深刻，奎泽旭的脸，即使见过没几面，即使只是一个侧影，他也能一眼认出。

艾昕的脚粘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出来就是想一个人散散心寻个清净，现在碰见了别人，按照他的性格，本应该毫不犹豫扭头走人，可为什么，自己就是站在了这。

就在艾昕心里默念数遍“回去”，准备转身时，命运般的，奎泽旭率先转过了身，一切都发生在数秒之内。

夕阳垂在地平线上，余晖散落，又因为角度的缘故，只给这天台的一半染成了暖烘烘的黄昏，另一半仍掉落在阴影里，泾渭分明。

奎泽旭就站在明亮中向他微微挥手，露出和白天一模一样的笑容，不容拒绝。而艾昕则立足于阴暗之中，眼前就是割断光与影的线，只差几步，但他仍站在原地。

当后来再回忆起那天时，艾昕有点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过去的了。也许是风大的缘故，看着那个笑，腿就不听使唤的过去了，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栏杆的另一侧。

直到被奎泽旭手中的烟呛得弯下腰咳嗽时，整个人才从混沌中解放出来。

烟味，他最讨厌的味道。小时候父亲作画时，总会在耳朵上别一根香烟，什么烟都有，因此他幼年的肺遭受着混杂的折磨。

父亲死了后，他被接去大伯家，一个严谨的高知家庭，烟酒只用来待客，家中无一人去触碰，他就这么在无烟环境中生活了快十年，再也受不了一丝烟味。

好巧不巧奎泽旭站在风口上，烟味一丝不少地被风卷进了艾昕的鼻腔，白天晕车的欲孽又被刺激出来，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而来。

现在实在没了留下来的理由，艾昕想走，可一直起身子，就看到奎泽旭已迅速地掐灭了刚点燃不久的烟，丢的远远的。

“呛着了吗？”

奎泽旭似乎是下意识地靠近，可身上的烟味也随之浓郁。

艾昕摆摆手，把脖颈上的围巾拉高遮住口鼻，上面混着他常年用的香水味和颜料积攒出来的味道，熟悉而令人心安。

转身想走，右臂却突然被人托着，仿佛自己是个弱不禁风的病人，被奎泽旭揽着送到天台角落的椅子上。

其实天台风大，烟味来的快去的也快，艾昕咳嗽了一阵也就好了，再吹来的风就是秋日里落叶腐烂在土壤里发出来的气味。

艾昕理了理围巾，兀得一杯咖啡怼在面前，盛在一次性的瓦楞杯子里，咖啡香气夹着热气冒上来。

其实天台的角落里放着一台咖啡自动贩售机，艾昕光顾着咳嗽一直没看到。

“抱歉，喝口咖啡暖暖胃。”一抬头，奎泽旭又是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眼底似有什么翻涌。

艾昕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对他总是这么周全，但还是接过咖啡，轻声说了句谢谢。

那声音很小，几乎是气声，但还是顺着风飘进了奎泽旭的耳朵。

热腾腾的咖啡缓缓流进胃里，即使在秋日里，整个人也暖乎乎的，艾昕心情好了不少。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不觉得无聊。从这一言一语中，艾昕知道了奎泽旭是外地人，饶有兴趣地听他说老家有趣的鬼怪传说，似乎话怎么也说不完，他们的关系好像也更近了一步。

“其实……我一直想说，你的声音很特别。”奎泽旭突然撇过头看着他，眼里透着探究的意味，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风卷起了落叶，手里的咖啡凉了。

刹那间，艾昕就明白了。

不管奎泽旭是不是对自己有那种意思，但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如方烟所说，他的性别百分百被误会了。

所谓声音特别，不过是他那比一般女性要低沉，在男性中又显得略柔软的声线，他又有什么不懂。

奎泽旭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却给了艾昕当头一棒，敲醒了不清醒的他：看吧，有一次，你有好感的人却是以误会性别为基础的，一切又从何谈起。

“是吗。”艾昕收起了脸上挂着的淡淡的笑，起身拉紧大衣，丢了咖啡杯子。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自便。”

不容奎泽旭多说一句话，艾昕几乎是逃一般的推开了门。

又是一阵强风从背后袭来，吹的他骨头发冷，刚才的一点温暖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