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镜中花水中月
小说: 在你躺下的地方焕发新生 作者:远鹤渊殊 字数:3044 更新时间:2020-08-24 14:11:05
我不愿意面对那些的时候,总有一个青涩的,受到颇多伤害的人在我身边,来看我会给我带一捧向日葵,劝我早日离开汤峪。他当然是对的,虽然年龄小,犯了许多的错误,但是他对我的价值从来不是浅显的一句话。我从他妈妈那里得知他的死讯,同时也知晓了常乐近期的随机杀人案是他所犯。我不能理解又好似能够理解,只好看了一晚上的月色,直到天亮汤峪从他的学校回来拍拍我的肩膀。汤峪,我的男朋友。一个没有标志的庸俗,可怜的男性,拥有我的方式是迷◆奸,爱护我的方式是暴力。他说,你干什么?我咧出笑,站起来用我的板凳砸向他。他大叫怒吼着我要报警!那你就报警好了。我一面痛殴他,一面流泪。我不是要他死,但总要付出点什么代价,为我在他这里受到的伤害和贬低。如果我没有和他在一起,事情或许不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任何人的。我抛下一句分手,风风火火地收拾东西走掉。常乐晚上的街道有很多人出来散步,游玩,霓虹光的招牌印射到每个人的脸孔,一切都显得光怪陆离,天气还是很热,我把汗湿的衬衫从裤子离扯出,随便扇了扇风。在路灯下,看到很多人不同的表情,没有哪个像漹宁。漹宁的妈妈把他安置在某处公墓,翻了半天没有找到他的照片,于是从我这里拿去一张半◆裸在笑的照片做遗照,他妈妈不觉得他可怜,只是叹息,说其他人的家庭怎么办才好。她说的没有错,漹宁伤害了太多人,破坏了太多家庭,他有错。但我可怜他,就像可怜其他家庭被破坏的那些人一样可怜他。我不是说他怎么好怎么可怜,我的可怜源自于我对他的爱。我和他在幼年认识,身体上很多的痕迹都是他的小牙齿,小手指留下来的,我一直叫他葵葵,一是不想忘记自己,二是提醒他不要忘记我。去年,漹宁十六岁,刚刚到常乐来念高中,依偎在我的身边谈论关于爱和快乐的话题。我说他会遇到喜欢的让他开心的人,他真的遇到了,但我没想到他会愈发的觉得痛苦,深切漫长地痛苦。
我把大家都不死的假设拿出来说三遍,最后自己也不相信了,如果这个词从发明出来起就代表着缺憾,而这个缺憾用如果是堵塞不住的。我在宾馆暂时落脚,清点漹宁放在我这里的物品,几套他的裸身照,用过的护手霜,笔尖磨损的钢笔,还有更年青一些寄过来的日记本。他没有不让我看,但我出于对他的尊重,我没有看。一页也未曾翻开。这些东西留在我这里是没有意义的,他的妈妈也不愿意要,我想把它们都还给漹宁,或者他那个没有对外公布的男友。三十多岁的人一朝做了寡夫。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紧接着掉了一滴泪。
第二天清早,我拖着行李箱抱着他的物品去他的坟看他,他的男友比我先来一步。我们之前见过,漹宁将他介绍给我的语气就像托孤:他,谢雲则,我的好男友,之后你要好好照顾他。我当时答应了,但是显然谢雲则不需要我的照顾嘛。谢雲则对我点点头,我笑了笑,和他站到一起凝视漹宁这座坟上的碑。我想了想说:“这些东西是他的,你看你要不要,不要我就在这里点了。”谢雲则翻起脸看我,表情有些缺失,半晌他说:“给我吧,不给我也没有人要了。”他的语气像在说眼前的东西,也像在说漹宁。我分不清,在心里感叹自己太年轻。他双手接过那些小玩意儿,耷拉着眼皮拨弄了一会儿,我有些好奇,像他这样的人对于自己的小男朋友是个杀人犯有怎样的看法。他看起来就像是完全不在乎,完全怜悯地伫立在这儿,比真的墓碑还像墓碑。我还是问他了。
他头也不抬,淡淡地说:“早点遇见可能就不会这样,我对他关注太少,了解太少,分担太少,他杀人出于任何的目的都可以,但不能出于因为我的痛苦,这样显得我很不会爱人,对他不够好。”我有些明悟,伸手同他握手:“祝你找到更好的。”他没有否认,轻轻地笑了一下,一种释然却无奈的笑容。我只求他真的能放下,找到个更好的,漹宁泉下若有知也不会太自责,了却心愿一桩。
“我就走了,有机会再见。”
“慢走。”
我提着行李箱往下走,回头望了望,他与他好似镜中花水中月,轻轻地唤一声就散了。我不做这个恶人,匆忙地飞快地逃到大街上,远离静的地方,投身喧嚣中,不再窥探别人的想法,不愿意再听任何人同我说阿汀,我不高兴。先苦恼我的不高兴,没有住处又不乐意去学校和他们同住,学校并不能意识和体谅第二性相互吸引的人是不能住在一起的,我可不乐意和小杜一样闻半年乱七八糟的气味,放假两个月花在就医。即便我真的不能分清别人是什么味道的,但我的身体同样脆弱,在漹宁身边待得太久也会被影响得吃药。前边路口突然发生了拥堵,我原是没有兴趣的,但是超市的售货员,饭店的服务生,匆忙的西装上班族都驻足观看。我承认我们的血液里都是爱看热闹的,因此我钻进这些人之中,几乎一下就钻到前排,几个女生举着手机在录像,满地血痕。我阅读了很多书,包括但不仅限于暴力犯罪,从来没有哪一本给予我的震撼如眼前这一幕要多,犹如当头一棒,把我自漹宁之死,流浪街头的感伤抽离出来:
三个形状各异的年青男生,手持凶器,岔着腿吸烟,迷醉地分解地上显然已死的年青女人,她的头颅被其中一名高瘦黄皮肤的男生抓在手里,快要燃尽的烟平淡地杵到她的脸上。另外两名男性围着她的尸身,犹如宰杀肥羊般自在轻松地肢解。被围观,被拍摄似乎对他们来说没有影响,他们不惧怕法律,不惧怕人声,不惧怕这社会规则中的任何一样,好像也不怕死。每个人的精神似乎都被震慑感到恐惧和不能置信。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报警,我认为需要报警,所以拨出电话理所应当。我尽量保持住应有的体面和镇定,虽然他妈的我的手在发抖,我的胆量怎么这么小!或许是听到我说话的声音,高瘦男生望向我,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我首先意识到他有一双标志的丹凤眼,之后才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完全失去感觉。
我又梦到葵葵在常乐见我的第一面,说话的声音有些嘲讽和嫌恶,说真的不打算跟他分手吗?我沉默,就像被断电的老牌风车,很久之后用一种可悲地口吻说我不知道,我跟汤峪跟习惯了。犯贱,他说着抠挖着他疤痕累累的大腿,我想说别抠了,看着好心疼,心痛得像块被搓洗的抹布,但他紧接着说:你跟我又不一样,漹颖女士跟我爸离婚怎么样利落你不是不知道,汤峪有什么好的,你跟惯。我瞧着他,笑了笑:“所以现在不跟了,我自己过,你觉得怎么样?”葵葵偏头看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无辜可爱地说自己过好啊,没有谁伤害你。他像一幅山水画般颜色渐渐淡了,我忍不住高喊:
漹宁!
惊醒,满背汗湿润了衣服。这是一间教室,桌椅堆叠在角落里,灰尘很厚一层,我的手脚被胶带捆缚,光线从窗帘缝隙透进来,落到我眼前。忽地响起电流声,紧接着一个低哑的中年男声从某处钻出来:“请所有人到一楼会议室集合,请所有人到一楼会议室集合……”我不知道这是绑架还是幻觉,先用牙齿撕开手腕上的胶带再去解放脚,仍有余心去想胶带的质量不好留胶严重。衣服有些脏污,行李箱不知所踪,我的心跳鼓鼓。透过窗帘缝隙望出去,外边天大亮,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惟有男声广播一遍遍地在重复,回荡。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出于害怕,在教室里翻找出一根断了半截的板凳腿,拉了拉后门,没有锁,老旧的木门嘎吱一声,缓缓地开了。我一手扶着墙,一手攥着板凳腿,往楼道口走去。教学楼有些老久,楼道上的栏杆松动生锈,路过的教室空空荡荡,玻璃布满裂痕或者灰尘。
楼道口的尽头还有一间教室,门隐隐地开着一条缝。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广播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大了,伴随着哗哗地拖拽声。我扶着扶把向下望了望,没有看见人,正打算往下走,突然一双手抓住我,巨大的力使我跟着这股力向后腿,我想要尖叫,但他的手捂着我的嘴,好像要把我撕裂,我无力地被拖入尽头的教室里,身体紧紧地贴住另外一个人,一股牛奶气味同时就缠住我。
他说:“别动,别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