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纱夏却卖关子不说了，眯起眼瞟着朴志效，凑到她耳边，暧昧地轻声说：“给我你的手机号，我就接着讲。”

朴志效嫌弃地往旁边躲，从兜里掏出张纸巾，将左耳里里外外擦干净。

纱夏跌了面子，还要被嫌弃个人卫生，忍不住抱怨道：“我很干净的！午睡起来我还刷了牙，她都没有！”说着食指一抬，直冲边上的孙彩瑛。

孙彩瑛赶紧明哲保身。“你们俩拌嘴，不要殃及我这条无辜的鱼啊。”

“给不给嘛？我请你去旋转餐厅吃饭嘛。”纱夏见威逼不行，开始利诱。

朴志效将擦过耳朵的纸巾揉成一团，左右瞅瞅没看见垃圾桶，便捏起纱夏白大褂衣兜的边，塞了进去。“你自己的口水，不会嫌弃吧？”

“不嫌弃，那可以给我你的号码了吗？”纱夏锲而不舍地问。

朴志效报出一串数字，纱夏如获至宝，输入手机，敲下前几位数后，通讯录贴心地自动填充了后四位。

纱夏一愣，倏而反应过来。“这是孙彩瑛的手机号！”

朴志效不以为然地点了点下巴。“有什么事联系彩彩，她会转告我的。”

“不给算了，还戏弄我。”纱夏幽怨地收起手机，抱起双臂，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孙彩瑛听不到下文，急切地问：“不讲了吗？我师父究竟做了什么啊？”

纱夏孩子气地将头摇成拨浪鼓。“不讲了，伤感情了。”

朴志效曲起涂了豆沙色指甲油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道：“讲完我加你kakaotalk，怎么样？”

“好！”纱夏立即喜笑颜开，生怕她反悔，跟机关枪似的，哒哒哒地说：“有次科里的一名主治医跟患者家属起了纠纷，具体因为什么我不记得了，反正家属就在手术区门口闹起来了。主治医没在场，他就抓住了带教的实习生，连踢带踹的。实习生不敢还手，到处躲，两人把走廊里摆的东西撞得东倒西歪，闹出很大动静。”

“普外那天也有手术，他们看到了，就联系了保卫科，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拉开行凶的家属。医患关系这么差，大家都怕惹上一身腥。”

“再后来，家属可能打急眼了，抄起墙角的灭火器就要砸。名井南从手术室推门出来，握着块浸湿麻醉药的纱布，从背后捂住那人的口鼻，他晕晕乎乎的，瘫倒在地，才总算没闹出人命。”

朴志效挑眉。“名井主任从手术室冲出来救人？挺侠义的。”

“我师父太帅了！”孙彩瑛一脸仰慕，要不是考虑到周围全是人，简直要大力鼓掌。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她说的那番话。”

“说了什么？”八卦魂熊熊燃烧的两人立马问。

“她把实习生扶起来，跟他说，‘保护好自己，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你的身体或尊严。假如你不敢还手，来找我，我来保护你。’”

“经此一战，名井南名声大噪，直接封神，科里不服她的那些人，自问在那种惊险的场合，做不到名井南做的事，也不敢说名井南说的那番话，就都服气了。那个实习生对她更是崇拜得不得了，私底下尊称她为‘南神’，后来就慢慢流传开了。”

纱夏说完，等待听众的回应，等了半天，发现两人呆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便问：“给点反应啊，怎么都不说话？我讲得不好吗？”

孙彩瑛眨眨眼，眼里的星星差点挤得掉出来。“我要变成师父的迷妹了……”

朴志效掏出手机，问：“名井主任的手机号多少？”

孙彩瑛忧郁地摇头。“我也没有……”而后两人齐刷刷看向在场的第三个人。

纱夏连连摆手。“说好的加我kakaotalk呢，怎么变成要南神的电话了？”

报告厅忽然安静下来，三人察觉气氛骤变，不由得噤声。抬头往前看，看到名井南跟院长一行人从前门入场。

院长年过半百，双鬓斑白，精神却很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大褂笔挺崭新。鼻梁上架着副老花眼镜，眼睛十分有神，比镜片反射的照明灯光更有神彩。

他行动略显迟缓，名井南走在他身后，一露面，就唤醒了午后昏昏欲睡的报告厅。

孙彩瑛亲眼看到，刚才还歪扭七八伏案打瞌睡的男医生们，瞬间坐得笔直，精神焕发，眼里迸发的光束比窗外的日光更灼热。

同行的还有几位外科系统的骨干，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发福的发福，油腻的油腻，衬得名井南的身影更显清瘦。

平常跟她待在一起，孙彩瑛总觉得她是前辈，而在那行人中，名井南却是最年轻的那个。

32岁，副高，重点科室的副主任。

开挂一般的简历。

在群强环伺、竞争激烈的世宗院，名井南作为女性，在超乎寻常的年纪，打破了建院以来的种种规定，一次次破格提拔，而后在成百上千道怀疑的目光中，用实力说话，靠实力服人。

了解得越多，孙彩瑛越发觉，名井南远比她想象的厉害得多。

她真是撞了大运，才能成为名井南的徒弟。

师父这么棒，我也不能差，给师父脸上抹黑。孙彩瑛暗下决心，一定要用功，起码在同批进来的实习医生里，她要成为最好的那个。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还想成为名井南历年带教过的学生中，最好的那个。

那样……名井南大概会一生记得，自己有一个非常棒的徒弟。她对名井南而言，不再仅仅是过眼云烟。

院长和几位骨干在第一排落座，名井南走上主讲台，将U盘内的发布ppt拷到电脑桌面，而后双击打开。

在黑体44号字标题显示在屏幕上的那刻，全场一齐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孙彩瑛是个刚入行的新人，朴志效是内科系统的，对外科一知半解，两人都不知道什么情况，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纱夏。

纱夏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哆嗦着竖起一根食指，弯了弯。“她今天要讲的内容，全国能主刀这个手术的医生，屈指可数。”

这么难的手术？孙彩瑛心下好奇，睁大眼睛去看，一字一字地将标题默念出来——

全胸腹主动脉置换术。

孙彩瑛一脸茫然，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讲什么的了。

好在纱夏乐于授业解惑，解释道：“这个手术要将胸腹打开，切口超过1米长。在心脏不停跳的情况下，依次将胸主动脉、腹主动脉替换成人工血管。起码要做6个吻合口，速度要快，如果肋间动脉吻合耗时太长，患者可能会因脊髓缺血而截瘫。”

“但这又是非常复杂、精细的一个手术，要充分考虑到脏器保护，以免引起并发症。股静脉自体血回输、暴露胸腹主动脉、阻断、吻合、开放、供血……整场下来，最少也要十几个小时，对主刀医生的体力、对整个团队的配合，都是巨大的考验。”

为了让两个门外汉直观感受到这个手术有多难，纱夏补充一句：“整个世宗院，能做这台手术的只有两人，院长是一位，我们郑主任是一位。”

顿了下，她将视线移回主讲台，久久凝视着淡然地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个人。

孙彩瑛悟到了她未说出口的那句话——

进修回国后的名井南，将会是第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