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程一水在走神。

团子围着他“喵喵”在叫，他终于低下头，看一眼，铃声响了老半天，是程嵇打来的电话。

虽然不怎么情愿去接，但他还是伸手拨开坐在自己面前的猫，去捞手机。

电话甫一接通，那头的程嵇就沉着声问他怎么这么久才接，程一水只是随口搪塞了一句：“刚刚在洗澡，没听到电话。”

程嵇显然也不怎么在意他的答复，直接了当给他了个地址叫他十分钟后准备过去。

“去时记得收拾一下自己。”

程一水答好的。电话挂断，他等了一会儿，久违想抽烟，又想到李清持这点时间一直的叮嘱，最后咬了根棒棒糖就收拾东西出了门。

十一点钟的光景，正是正午，太阳还很晒，程一水站在路边等了几分钟才打到一辆车，他弯身进去的时候副驾驶的位子已经有人，目光正好对上。

程一水不甚在意，自顾自到后排坐下。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程一水出于职业敏感，觉出前座一个年轻男孩儿三番五次地看过来，目光胶着在他戴着口罩的脸上。

陌生男孩儿看过来的次数实在太频繁，他于是主动打了个招呼：“你好。”

“请问…”那男孩儿看上去有些腼腆羞涩，结结巴巴问：“您、您是程一水程老师吗？”

程一水点头，然后冲他很轻地笑一下。

男孩子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说起他的电影简直是侃侃而谈，最后还做了一个小总结：“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程老师的作品，希望您能一直走下去，不要去在意网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程一水看着窗外飞速往后倒的车流与人群，接受了这个陌生人的善意，轻声开口说：“谢谢。”

程一水下了车，照着出门前程嵇发给他的地址走过去，然后在店门前眯了眯眼睛，看装潢这似乎是一家很有情调的西餐厅。

他走进去，立刻有侍应生微微低身，向他核对预约情况：“好的，您请跟我到这边来。”

大理石地板光亮如镜，上面铺设着厚重的地毯，走起路来没半点儿声响。

“你好，我是岳罄声。”

餐桌上铺了蔷薇花纹的桌布，花瓶里插了两三支花。

程一水在桌子前站定，他今天穿的其实特别简单，一身最简单的长T搭长裤，闻声有点儿疑惑地看着岳罄声：“您是？”

“难道你不知道吗？”岳罄声看着他，也是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我是你的相亲对象。”

程一水来之前根本没想到这会是个相亲宴，他听完紧接着就愣了下，这会儿突然反应过来程嵇这样做的意图之后心里“蹭”一下升起一团活，转身就想走，最后还是忍住了。

在一起之后李清持直接就向程一水坦白自己之前和他哥哥程璧有约过两次会。

程一水后来也就明白了李清持和程家之间的牵扯，更没想到自己这是差一点儿就算抢了自己哥哥的未婚妻，之后再和李清持提起得时候还觉得蛮戏剧。

所以程嵇是不死心吗？还是想要拆散他和李清持？

程一水霎时间思绪万千，点点头，嗯一声：“来之前并没有人这么告诉我。”

可是他面前这个人并不大相信，挑着眉还在追问：“程伯母真的没有告诉你有关我的信息吗？”

“是的，”程一水慢慢呼出一口气，还在忍耐着自己立马抽身离开的冲动，“在我来之前，母亲并没有告知我。”

“那请先落座吧，我先来做个详尽一点儿的自我介绍。”

接下来岳罄声又讲了许多，程一水都是左耳听完右耳出，只隐约听到她在讲自己家中产业如何如何。

“……不知道程少你对未来的规划？”

“程少？”

“你有在听吗？”

程一水“呃”一声，他刚刚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过去，跑神了一会儿。

岳罄声继续讲：“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讲，程少都没怎么说过话，您有什么想要了解的方面吗？”

程一水回过神，低头看了眼时间，这会儿完全是耐着性子随口应付了一句：“我这个人比较无趣，而且我也没有特别想要知道的东西。”

岳罄声开始上下打量他。

程一水继续把自己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说下去：“所以…我们完全没必要这样浪费彼此的时间。”

他如释重负地说完，微微转过头，不经心侧目，一下子像被人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尾。

程一水突然站起来，桌子上他点的那杯柠檬水一口也没动，水在杯里晃了晃。

身后那个岳什么还在叫他名字，程一水慌张地出了西餐厅，走到李清持身后，拽住她的手臂。

程一水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

大脑飞速运转，说点什么？你听我解释吗？

他是真的慌张无措，完全没想到像电影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这种烂俗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李清持偏头看着他，就保持这一个动作很久，最后终于开口，只是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背着我同别人交往，有意思吗？”

寒意从脚底一路攀爬到脊椎。

程一水觉得一股莫大的无力，巨石一样压在自己的心头，他不知道该作何解释，难道要说自己只是做戏？

*

李清持似乎永远冷静，自持。至少程一水和她相处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从来没见过她的失控，她有一身好教养，就好像这个人永远都保持一种四平八稳，任凭雷打也不动的状态。和人聊天的方式也简单，向来单刀直入。

程一水完全是手足无措。他隐约意识到，李清持现在可能真的生气了。

他其实一直有预感，最近一段时间里发生的这些烂事儿就像一根鱼刺，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横亘在他和李清持之间。看似表面平静，在看不见的地方实则暗流涌动。

然后他听到李清持的微哑的声音，低而缓地平铺直叙：“我一直在思考我们的关系，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

“我脾气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会嫉妒，我也一直在忍耐。”

程一水好像个上了刑场的囚徒，听完自己被判处死刑，寒意直从脚底爬到后脊梁，心里只剩下荒凉绝望。

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程一水什么也听不到，又好像听到白噪音，一阵一阵钻到耳朵里，眼睛很疼。

程一水脑袋里一片空白，他站在原地，一个人在人群里浑身发颤，一个字节也发不出来，全身上下冷到极点。

“你听我——”

林立的大厦和流水一样的车辆，都飞快的往后退去。

程一水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兵荒马乱。他飞快抬起头，没出息地狠抽了一下鼻子，眼圈儿跟着红了。

“关于我们两个这件事，我有很认真考虑过，之所以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我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

“出现问题，就应该说清楚，不能这么不明不白下去。”李清持看着小孩儿忍着眼泪不往下掉的样子，说不出心里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分开是对我们彼此来讲最好的选择。”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程一水脑子里好像嗡了一下，他仍仰着下巴，呆愣愣的看着李清持的眼里全是不敢相信。

程一水慌张地往前走了两步，好半天找回自己的语言，声音也陡然变了调：“暂时分开是什么意思，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李清持感觉自己的衣服很快湿了，这会儿程一水的眼泪不要钱似的，一滴滴落下来，直往她心窝子里砸。

“不要胡思乱想。”李清持用那双很温柔的眼睛看着他，继续往下说：“不是老死不相往来。我的意思是，我们先各自冷静一段时间，你也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

“我以后会听话，真的。”程一水一手拽住李清持的衣服，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叫住她：“你别不要我。”

“我知道你爱疯爱玩儿，可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我可以惯着你宠着你，但是我没办法接受你对于感情的态度。”李清持说到这里顿了几秒钟，然后接着往下说：“你知道的，我有感情洁癖。在我的感情观里，我们是伴侣，应当互相坦诚，更应该是彼此的唯一。”

像是有一把无形的锤子，在冰上一点一点凿着，冷硬的坚冰终于破掉，露出底下的血窟窿来。

程一水短暂触电似的手抖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攥紧了一下，接着泛起难言的绵密疼痛。

“一一，你不懂爱情。”李清持很认真地看着他：“你只是感到寂寞，或许只是因为我的出现恰巧填补了这个空缺。你要的从来不是长久稳定的爱，而我想要的是认真到可以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可以一直走下去，而你玩心太重，只图一时的新鲜。”

“我希望你能对于未来做出长久的规划，想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想要什么，恋爱和生活完全是两码事。”

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看来他们三观不同，人生经历也不相同，真的很难会有好结果。

在程一水看来，李清持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要提分手。什么叫做“我们彼此冷静一下”，说的好听，还不都是借口。

程一水红着眼睛，死死咬住下嘴唇，小声说：“可是你之前明明说过，永远永远不会离开我。”

骗子，程一水哭着骂她。

灯光在他身后一盏盏灭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血液才重新流通起来，隐约听到路人对他指指点点。他抹了把脸，原来自己早已经淌了一脸眼泪。

真是…太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