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还是头一回看见凤皇流露出那种，温和的，看待后辈的眼神。

毕方那一声“师父”直把九黎雷了个外焦里嫩。

凤皇，啊，不，朱雀居然是毕方的师父？

这简直不可思议！

但是，九黎细细咂摸，又觉得好像也在情理之中，毕方也是火属的妖兽，只不过他的火，乃是灾祸之火，远远比不上朱雀的南方神火而已。

帝江原本握着他的手早就松开了，此时目光复杂地看着九黎，竟似有千言万语，只是一时难以宣之于口。

九黎看了看他，便被这样的眼神惹得心旌荡漾。他当然知道这种时候，不该坏气氛地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但是他实在克制不住自己，更何况，他瞒了凤皇自己在毕方一事中起的作用，所以此时正心虚不已，不好开口说什么，索性便撇过头去直直盯着帝江看了。

帝江被盯得露出点疑惑的神情来。

九黎露出尖尖的牙，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凤皇一直没有说话。

毕方心下没底，只往前膝行了几步，端过石桌上的茶盅，恭恭敬敬地奉到凤皇面前。

“师父......”

凤皇闭了闭眼，声音有点无奈：“你追了几千年，怎么就不知道放弃呢？”

毕方有点着急：“放弃！怎么会！入山海界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师父你还活着！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会永远追随着你，纵死无悔！”

“不要说什么追随这种话，你是我的徒弟，又不是奴仆，更何况你我的师徒缘分不过百年，既然缘浅，那就不必执着了。”

毕方听了这话登时吊起了一口气，小脸涨红，似乎是一副极其痛苦却又不敢说出来的模样：“纵然只有百年，我也永远忘不了！师父......你......”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重新收下我吧，让我留下来，就算是做奴仆我也愿意......”

九黎一面瞧着帝江的脸不放，一面又竖着耳朵听热闹，正乐着，忽然觉得听力瞬间消失，耳边安静至极，也不知凤皇和毕方接下来说了些什么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发生了什么，嗔怒地瞪了瞪帝江，用嘴型示意：“解开。”

帝江却只是摇了摇头，忽然伸手过来拉住他，带着他走了出去。

九黎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他气得很，出了门就嗔怪道：“你做什么封我的听觉？凤皇跟毕方就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说，要瞒着我，他自然就会赶我出去，你替人家闹我算怎么回事呢？”

大概是因为听觉被封，九黎这一段话说下来，语调有些奇怪，但帝江都听明白了，他笑了笑，翻手变出个青色的果子来，递给九黎。

九黎瞪他一眼，虽然生着闷气，但还是接了过来，恨恨地咬了一口，仿佛那不是什么果子，而是帝江的血肉一般。

两人走出好一段距离之后，帝江才解开了九黎耳朵上的术法。

空山鸟语之声忽然就涌了进来，九黎疑惑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干嘛突然封我的听觉？”

凤皇都不怕被他听，帝江跟着凑什么热闹，更何况反正是要拉他出来的，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难不成......

九黎突然瞪大了眼睛，难不成是帝江看上了凤皇，才这般先凤皇之忧而忧？

帝江可不知道这狐狸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了什么奇怪的想法，他只是回答了他之前的话：“我若是不封你听觉，你能安静跟着我出来？”

九黎被这话噎住，他在帝江心里，就是这么没眼色的形象？

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九黎自顾自走开，倒像是一副生闷气的模样。

帝江也不知该如何哄他，其实方才封他听觉，只是看他一边盯着自己装出一副完全没有偷听的模样，实际耳朵尖却朝着凤皇的方向，那模样看上去实在有趣，才叫他忍不住开了个小玩笑而已。

大概是他实在比这小狐狸年纪大了太多，好容易想开个玩笑，却还是把人惹生气了。

这难道就是代沟吗？帝江叹气。

他一手轻轻搭上九黎的肩，言语温和：“对不住，是我过分了。”

九黎悄悄瞥他一眼，但还是不说话。

这样的小动作，帝江自然看得清楚，他再接再厉道：“你要是实在想知道凤皇和毕方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九黎闷闷哼了一声：“既然要告诉我，何必拉我出来多此一举？”

帝江一本正经道：“并非多此一举，若是你留下来听了，他日那师徒二人计较起来，是你眼色不济，但若是由我来告诉你，那便是我一人多嘴多舌的过失，怪不到你身上。”

九黎心头一动，这般完全为他着想的温言软语，虽然不是什么暧昧话语，但却反而叫他红了耳朵。

脚尖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子，九黎忽然很想知道，帝江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他猛的转身直视帝江：“你......”

“他们......”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帝江柔了神色：“你先说吧。”

九黎认真看了了他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你说吧，我听着。”

“你想知道凤皇和毕方的事？”

“有那么一点吧，”九黎若有所思，“但是你们这群老妖怪，平日里对着我，表面倒是一副无话不谈的模样，一旦涉及过去之事，便对我讳莫如深，好没意思。”

帝江闻言微微颔首。九黎所言，其实也是帝江十分欣赏他的一方面。九黎这个妖，能看出来他有好奇心，尤其是对于洪荒时的事情，但是他从来不会追根究底，只要老妖怪们不说，他便不问，完全是个不求甚解的好脾性。

“其实过去的事，并不是一定要瞒着你，”帝江缓缓道来，“只是你年纪轻，有些东西，有我们这些所谓的老妖怪来背负便是了，告诉你，也只是叫你徒增烦恼而已。”

九黎释然般微微一笑：“是呀，妖生漫长，何必自苦，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刨根问底。”

“这是你的好处，”帝江也露出点子肯定的笑意，“你这般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