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到体内的那一刻青年正站在车门口，右手扶着生锈的铁皮，耳朵里是嗡嗡乱叫的嘈杂人声。

这是哪儿？我是谁？要干嘛？

除了知道自己叫韩黎外，他什么也想不起来，脑袋空空如也好像被人用勺子舀走了精华般，只余下一堆没有价值的废料。眼睛发着黑，还没看清周遭的风景，就被人推搡着往前走去。

前面是两节陡峭的台阶，他差点儿踩空了崴着脚，费力稳住被迫着蹚出人流。度过最拥挤的部分后，终于得到片刻的喘息之机，回头望去眼前白茫茫一片。

只看得见泛着锈红慢慢驶远的黑色铁皮列车，以及车尾处那颗和晦暗车身格格不入的耀眼芒星。它的存在，让列车显得更加古怪。

待列车消失在视野尽头后白雾方才散去，眼前的铁轨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深林，脚下水泥材质的地板也变成了黄土大地。再回过头，身后矗立着几幢毗邻的屋舍。

潜意识告诉韩黎，眼前发生的一切非同寻常。可当他悄悄扫视一圈人群后，却发现大家并不吃惊——那些人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韩黎想，自己跟别人或许是不同的。在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隐藏的信息越多就越安全。他已经丢失了记忆，便只能凭借尚存的智力，对眼下的情况进行更为详细的分析。

村落内有五间紧挨着的小屋，远处的树林里也错落分布着一些，但它们与村落内的相比，显得更为分散、破落。

除了跟韩黎一起从车上下来的人，当地并无生人，想来是个荒城。大家的表情普遍不太好看，有焦躁、绝望，还有愤怒。人与人之间隔着些距离，彼此并不认识。

这让韩黎松了口气。如果大家彼此熟悉，他会更容易露出马脚。

当然，也有例外。

有个青年的表情显得很是轻松，韩黎甚至能看见他嘴角微笑的幅度。那人新奇而张扬地打量着周围，视线和韩黎对上的那一刻，咧开嘴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笑得很不含蓄，但却阳光得恰到好处，接着径直走向了他。

这时，韩黎感觉背后发凉，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般，回过头去，却只看见两个陌生人在热络交谈，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错觉吧，一定是太紧张了！

少年来到韩黎面前，友好地伸出了手。韩黎知道这是邀请他握手的意思，于是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指尖，晃动一下又立刻松开。

那人笑着说：“我一眼就看到你了，你长得真好看。”

韩黎并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回给对方一个淡淡的笑容：“谢谢。”言语中，并无多加交谈的意思。

沉默是个不错的保护色。

但他不太幸运，碰上了一个话痨。对方自来熟地做起了介绍：“我叫连飞驰，这是我第五个世界，我是人类。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是人是鬼，是机器人还是普通人？”

这段对话很熟悉，刚才右边那两个人也是这样的聊天格式，但他们没这人能说，少了后面一连串的追问。

韩黎一直在偷听周围的声音，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随口道：“我叫韩黎，我是人。”

听了韩黎的回答，连飞驰的热情消退了一半，垂丧着头看起来颇为沮丧。

“你很失望？”韩黎问，眼睛微眯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连飞驰一听，歉意地摆了摆手，赶忙找补道：“你别误会！我就是比较图新鲜罢了。因为，遇到不同品种的玩家，是陷落之地最大的乐趣！”

陷落之地。韩黎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看着连飞驰，表情还像刚才一样冷淡。连飞驰却因为他的态度而慌张，继续道：“真的很有趣啊！有个世界，我遇到一只猫妖和一只鼠妖。你知道的他们是天敌。”

这很有趣吗？韩黎注视着连飞驰，示意他继续说。

连飞驰受到了鼓舞：“他俩居然被系统分到了一间屋子。那只老鼠身上每天都有新伤，是被猫抓的。吃饭的时候，猫妖都不怎么进食，光看着鼠妖流哈喇子。”他说完大笑了起来。

韩黎也跟着浅浅一笑，追问道：“然后呢？”

“后面就不怎么有趣了。”连飞驰似乎回忆起了糟糕的事，打了个冷战道，“后来猫妖把鼠妖害死了。那天大年初一，是游戏世界的鼠年第一天。猫妖太缺德了！”

这个世界好像比想象中更加糟糕。韩黎揉了揉眉心：“听起来不怎么有趣。”

“我再给你讲一个！”连飞驰努力证明自己，“有个机器人来到陷落之地前不知道疼痛是什么感觉，在这个世界执行任务时变成了普通人，第一次尝到疼痛的滋味，居然爱上了那种感觉，头几天，天天撞墙找刺鸡。”

这都是什么异类啊？韩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默默消化了连飞驰刚才的那番话——陷落之地存在不同品种的玩家，是一个包罗万象的世界。

“你笑得太假了。”连飞驰指着韩黎的嘴角不太满意道，“最后一个，我只经历过五个世界，给你说个最有趣的吧！”

韩黎认真地看着他。

“有一个皇帝来到陷落之地的第一天，便随意指示旁人。别人跟他说话不带敬语，他就呵斥大家，结果因为太臭屁被人群殴了。”

韩黎终于笑了。心想，这个世界倒是不会为了强权而屈服，众生皆平等，随口道：“有机会真想见见那个皇帝。”

“你没遇到过他，是有可能一见的。我反正没机会了，谁叫这个世界的重复匹配率接近于零呢？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相处，因为过了这个世界，就没机会见面了！你说，系统为什么要这样啊？”

韩黎耸了耸肩，默默道：在陷落之地，每个人大概率只有一面之缘。他真喜欢和连飞驰这样的人聊天，收获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