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弋梦见了清炀山。

之所以知道是梦，是因为他看到了玄央。

清炀山的主人玄央是位大乘期的尊师，明明是被修真界追捧的对象，只要开宗立派立刻就能收到一大批弟子，却选择隐居在幽深的清炀山里，终其一生，也只收了三个关门弟子。

云弋是小师弟。

他幼年时期正逢人间饥荒，饿殍遍野，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是玄央一袭白衣出现在他面前，抱起瘦骨嶙峋的他，喂给他一个松软的馒头。

从此以后，云弋就跟着玄央去了清炀山，在玄央的教导下潜心修炼，乖巧的叫玄央一声“师尊”。

梦里的师尊还是那飘逸清隽的白衣，他侧身而立，手执着一截枯枝，侧眸瞥了云弋一眼，温声道：“阿云，看好了。”

云弋呆呆的望着仙人之姿的玄央，下一秒，温热的液体扑面而来，云弋下意识闭了眼，睫毛颤颤巍巍承受着猩红的鲜血，云弋缓缓睁开眼睛，入目一片刺目的红，白衣的尊者单膝跪在地上，胸口的血浸染了他的衣裳，他抬眸悲恸的望着云弋，嘴唇翕合。

云弋什么都听不见，却看懂了玄央的唇形：“阿云，快走。”

云弋猛然从梦里惊醒。

心跳在胸腔里快速跳动，云弋茫然的眨了眨眼，眼前一片灰暗，云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一刻，由远至近传来了谈话声。

“他还没醒吗？真是奇怪，明明检查不出问题啊，就是身体弱了点，养几天就好了，怎么就是不醒呢……”

声音是陌生的，云弋来不及思索自己不是自爆了吗为什么还活着，他下意识捻起指尖想要凝聚灵气以防对方攻击，却不想这一下直接牵扯到了经脉，云弋这才发现自己经脉尽断，身体里灵力所剩无几，连修为都岌岌可危！

这简直不啻于晴天霹雳，云弋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顿时呛出声：“咳咳咳。”

方才说话的人惊喜道：“哎，醒了！”

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云弋循声抬眸看去，黑色的视野里，离自己很近的是一个灰色的人形轮廓，像是用笔勾勒出来的简画，云弋几乎是本能的意识到这个人没有修为、没有恶意、没有危险，果然，这人关切问他：“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他应该是大夫，云弋想着便道：“我经脉断裂，需要修复，敢问大夫尊姓大名？师从何门？”

段洵的私人医生梁憧一脸懵逼的表达了“你在说什么鬼？”

云弋看不见梁憧的表情，梁憧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云弋再次戒备起来，这人没有修为，可能只是一个凡人，凡人为何会对他的问题迟疑？难道……

云弋还没想得更深，梁憧忽然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能看清吗？”

梁憧也是突然发现的，这个被洵少带回家的漂亮少年眼睛像是灰烬一样没有光亮，梁憧上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睛还是在一个盲人身上，所以他试探性的在云弋面前比了一个“二”，问：“这是几？”

云弋：“……”

云弋沉默，他所看到的手是没有指头的简笔画，完全不知道梁憧在比划什么，云弋沉声说：“抱歉，我看不见。”

梁憧心想果然如此，看着云弋冷静的模样竟有些心疼，明明是青年失明了，却还朝自己说抱歉，梁憧恻隐之心占了上风：“你是先天性失明还是后天的？我给你做个详细检查看看能不能恢复。”

云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对这个凡人有了定论，就是一个普通人，可能是无意间救了自己，还想帮他复明，云弋想冲他抱拳致谢，但是身体一动就痛得厉害，云弋忍着疼说：“不用麻烦了，我这病你治不好的，我不宜久留，很快就走，若是有修士找来，你就说没见——”

“梁憧。”

云弋的话被一道冷沉的话音打断。

梁憧看去，是段洵，当即朝段洵走了过去，没注意到云弋瞬间呆滞的脸。

梁憧确定了，这个病人，眼睛瞎了就算了，精神上好像还有些问题，说什么经脉、修士，很有可能有妄想症，他得跟段洵说一下。

段洵面无表情听着，梁憧没用太笃定的语言，但是段洵不近人情是出了名了，尤其是在云杪离开清云工作室后，这直接就进化成了大魔王，段洵冷漠的抬眼看向云弋——

恰好同一秒，云弋也朝他看了过来。

在云弋的眼睛里，那个离他有些远的人影是干净温和的纯白色，依然看不清面容，但是那熟悉的感觉是刻在骨髓里的，伴随着他从濒死到存活、从年少到成人、从一介凡人到元婴修士。

段洵一震。

那个容貌昳丽、疑似患有精神病的小瞎子，在和段洵的对视中，竟然哭了。

眼泪从他的眼角落下，划过苍白的脸颊，他的表情悲怆，有种空白脆弱的美感。

云弋骤然遭逢大喜大悲，他不顾身体的疼痛想朝段洵走过去，却从床上跌到地上，清瘦的青年穿着宽松的睡衣，动作间露出肩膀和领口，他冲段洵伸出手，想叫师尊，却直接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梁憧惊了：“喂！”

梁医生赶紧跑过去把云弋拖起来，探他的呼吸、听心脏的跳动，段洵有些怔愣的伫立在门口，看着这个脸和云杪七八分像的青年，却远比云杪瘦弱、不堪一击。

而那滴眼泪，仿佛从云弋脸上落在了段洵心里，溅起了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