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在五年前，那个时候陈斌才17岁，还在念高三，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春节是在老家里过的。

别人过年的时候都在放鞭炮，整个小区从除夕夜晚上八点开始，就开始陆陆续续有声音，从楼底下的小花园一直到楼顶上的天台，电视里面的春节联欢晚会都没有自家小区外面放的猛。

但是和那一些着急放炮连年夜饭都顾不上吃的小屁孩不同，陈斌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虽然这些事情放到现在想想，其实也没有那么着急，不过对那个时候的陈斌来说，有些事情不好好准备，他凌晨三点都会从床铺上爬起来读书，因为他是一个苦逼的高三学生。

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去洗漱，然后一边吃早饭一边背英语单词，只不过他天生记忆力就好，那一本厚厚的高考必背直翻了一遍就差不多全部都记下来了，但是他还是日复一日的在复习背诵。吃完早饭那些烂熟于心的单词也差不多看过一遍，陈斌就开始翻开理科五三，又拿出一本厚厚的草稿纸，开始不断的演算推演，就连化学的公式都需要推理十几分钟。

他做的很慢很细致，订正的也很好，一看就是好学生的作业本，可是只有陈斌自己知道，他不是很喜欢理科，尤其是化学，而当初文理分科的时候会选择理科的真正原因是他的历史比化学考得更差。

运气好的时候化学还可以勉强及格，但是不管运气好不好，历史是永远不能及格的。

所以陈斌就像是无数个知道自己短板还在拼命挣扎不放弃的学生一样，在利用着这个寒假最后的时间进行着查缺补漏和冲刺，几乎是半天的时间都耗费在数理化上，让陈斌头昏脑胀。

之所以说是半天，是因为等到晚上，等父亲回家之后，陈斌就又要被拖去学习灵术，他们陈家到了陈斌这一代，能够完整的继承灵力的孩子就只剩下陈斌一个了，所以不管怎么样，陈斌都得被父亲按着练习。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要成为灵师，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早就过了那个中二病的时期，而且他知道他们家的灵师都很不堪。

在陈斌年满十八岁的前半个月，在一个仲夏夜的午后，陈斌被父亲带去了一个山间的溶洞之中，溶洞里面全部都是流水的滴滴答答，钟乳石长长的倒挂在头顶，一进去就是满身的清凉，就好像是踏进了空调房一样。

陈斌就像是无数个还在上学的孩子一样，满脑子里面都是那几个简单的成语，比如鬼斧神工。而同时，他又深知保护环境的重要性，当他看到这一大片天然的溶洞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之前那些个景区的布景和装潢，这完全就是一个天然的溶洞，里面的每一处景物都是纯天然的，还没有被人工威胁的。

而对于那个时候的陈斌而言，他几乎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子天然的洞穴，他甚至都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只不过觉得很舒服很安心，他终于能在繁忙的高中生活之中有了一下子喘息的空间。

可是当他进入到洞穴的时候，不仅仅看到的是钟乳石，在洞穴的更深处，还有一团散发着蓝色光芒的灵。

应该是这个洞穴之中诞生的灵。

那个时候的陈斌，身上背负着的是极其灵敏的感知，在那一团光芒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眼前的东西。

是美丽而脆弱的山林，他身处的这个天然的洞穴，这洞穴中的所有景物，钟乳石，流水，还有这一座大山，山间的每一棵大树，山中的生命，全部都是被它孕育的。

陈斌想要凑上前去看一看，因为在他昔日的学习之中，看到的都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灵，是普通动物的灵，又或者是书本上面的恶灵，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山灵。

那山灵有着一头翠绿色的长发，五官在光亮之中闪闪发光，却有模糊不清，陈斌想走上前继续探个究竟，那山灵似乎也感受到了陈斌的接近，却没有慌张和害怕，反而是笑盈盈的向陈斌跳跃了过去，每一步轻盈的跳跃都溅出水花的足迹。

陈斌吃惊的长大了嘴巴。

但是下一秒，他眼前的山灵就被身后的父亲快速的锁住了，等陈斌缓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到了最后都没有仔仔细细的看清楚山灵的容貌。

或许是美丽的脸蛋，又或者是平平无奇，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那一只山灵已经被锁住了，被他的父亲用他们陈家祖传的灵锁，牢牢的锁在了离他不远处的石头之上。

陈斌不解，想要问他的父亲，为什么要这样。

而他的父亲说，有人拜托他寻一只山灵镇宅，报酬很高，这样子你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有了。

陈斌问，我们家连我上大学的钱都拿不出来吗？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要为了钱就捕捉山灵，或者是去捕捉任何的灵，它们不应该被灵师所控制。

或许在古代，百灵打乱的时候，灵师肩负着收复和制约的责任，但是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灵会作乱了，那些古老的，原本是为了生存和安全所诞生的灵术，就又变成了过去的恶灵。

陈斌觉得不应该，但是他的父亲觉得理所应当。

“因为，到了现在，不仅仅是我们陈家，还有其他家族，现有的灵师都是通过这种任务赚钱，不然偌大的家族没有金钱的支撑早就散了，过去是过去，过去我们家族可以靠着别人的尊敬和上贡谋生，而到了现在，只能用符合现代的手段。”陈斌面露难色，但是脸上透露出的带着些恶心的情绪又缓缓的被他压抑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眼睛的水雾，“我爸就是这么和我说的，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家还可以，起码吃穿不愁，可是没想到经济来源却是这个样子，我父亲还叫我干脆不要上大学了，反正继承了家族的灵术就有源源不断的钱可以赚。”

在陈斌停顿的间隙，白不野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挺直了脊背，“所以你就逃了出来？”

陈斌点头，“是，反正我很小的时候就想当警察，九十年代的时候，电视里面都是TVB的警fěi片，我还想当律师，可是高中学的理科，就没办法了。”

讲到这里陈斌又自嘲的笑了笑，“可是没想到，兜兜转转我还是碰到了灵。”

不知道是在消化着之前的那个故事，还是在想着别的什么事情，眼前的白不野和宋闻言都没有说话。

陈斌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小点。

那就是，在眼前的两个人之中能力占有强势地位的是宋闻言，而真正能够在谈话和决策之中占有主要地位的却是没什么力量的白不野。

不是因为白不野的逻辑能力或者是思维能力比宋闻言强大，而是在每一次谈话和做出决策的时候，宋闻言总是会默默的让位于白不野。

可能是这两个人的想法都差不多，也可能是宋闻言本身就对这些身外的事情并不在意。

“对了，“陈斌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手指上不小心沾了一些水渍，“白不野，据我所知你们白家到了现在都还是灵师传承的家族，你们是怎么......”

怎么谋生。

陈斌还在斟酌用词的时候，白不野先开口了，反倒是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我们家都是给别人家驱魔辟邪，我现在还没有接到一个单子，但是之前都是我爷爷在做的，有时候会有人找到他，说是家里的宅子或者房间闹鬼了，也有的时候是小孩子生怪病，医院都治不好，所以只能来找人驱魔辟邪。那些在外头游荡的灵，遇到方位好灵力强大，或者是之前死过人的宅子就很喜欢拎包入住，况且现在这城市里面到处都是房子；还有一些小孩子，因为太小了也容易被灵给勾引，原本的魂魄都不是很安稳，就更危险了，但是现在的人那里知道什么灵啊，都是觉得被鬼附身了，或者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看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吓得半死，才会找人来’驱魔’”。

“虽然早些就有领导者说过，封建迷信要不得，但是呢，这几乎已经是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了，有了一点点苗头就难免会催生出其他的担忧和害怕，所以就需要有人来铲除这些担忧和害怕。而且我爷爷还有一个朋友，定灵术是一绝，有时候那些家人还没有找上我们，就被我们先找上了。”

陈斌点点头，他自然是知道这一种方法，这一种方法能够赚的钱太少了，大多数人都不愿意这么做。

“那你没想过从事一下其他的职业？”陈斌他记着白不野的资料，他还上了一个挺好的一流大学，而且是不到二十岁就毕业了，可能是已经连跳了好几级，“我的意思是，这种方法的出路很窄，你大学那么好，专业也还可以，怎么没想过换一个职业？”

白不野确实是没想到陈斌关心的这么多，但是他也能理解，陈斌可是差一点就没办法上大学的人，还是出生在那一种家庭，难免想要了解一下其他的人是怎么规划的人生轨迹，不是为了做比较，而是为了想要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并没有做错。

“你不是在说笑吗，我大学学的可以汉语言啊，多难找工作啊，况且我还没有考研，我能上那么好的大学是因为我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塞去上小学了，他想要我早点学会读书认字，早点长大好帮他做点事情，所以我大学上的才比较早，”白不野翻了一下自己的手机，一下子拉到了相册的最上面，上面还保留着他高考的成绩单，“你看看，我上大学都是压分数线过的，走了狗屎运。”

不出意料的是，陈斌低下头看了看白不野的手机，毕竟嘛，别人的成绩单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看的。

只不过白不野没想到，就连宋闻言也低头看了一眼，还做了一句简短的评价，“理综是什么学科，你其他课都是一百四十多，理综考了一百八十，考的挺好的嘛。”

“哈哈哈哈是啊，就是挺好的哈哈哈哈。”

白不野尴尬的打着哈哈，然后发现眼前的陈斌也在默契的配合着他掩盖理综其实总分有三百分，而其他课的总分只有一百五十分的事实。

白不野那个时候高考可谓将毕生大部分的运气都花在了理综之上，物理三道多选题，他每一道都蒙对了，就连化学方程式的配平也蒙对了，也就是考完试对完答案之后没有去买一张彩票，不然的话他就在去当包租公了。

话又说回来，者也算是另类的彩票中奖，毕竟如果不是这几道题蒙对，他估计还上不了一流大学，就是蒙对的题目不够多，不然也不可能报了一个汉语言。

“但是我上大学完全只是因为想出去看看，但是，我心里还是很想要当灵师的，和传承不传承或者赚不赚钱没有什么关系，你当初报考警察学校的理由就是我毕业之后又回来当灵师的理由。”

都是因为喜欢，都是因为梦想。

那些想要逃离家庭的想法，放在这些东西面前，最多也只能算是一个预备选项。

“陈斌，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一直在一旁的宋闻言看着眼前两个人的话题越来越偏，心中默默的吐槽了一句，但是碍着陈斌在，如若不然他早就捂住了白不野喋喋不休的嘴。

陈斌听闻立刻正襟危坐，准备好回答宋闻言的问题。

“你家父曾经做过关于灵物的买卖，你之前也提到过夜市，据我们了解，夜市一年只会开十五天，却要汇聚五湖四海的人，如果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集市根本不可能容纳那么多的人，更何况做灵物交易还需要看灵物的大小，有些水性的灵物还需要有丰沛的水源，所以我估计，夜市应该是一个幻境，里面气象万千，如果只是单纯的进去，应该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待上个十五天也没想到什么结果，或许你知道夜市的核心在哪里吗？”

话音刚落，坐在身边的白不野明显愣了一下，宋闻言将手搭在了白不野的手背上，发现掌心是一片的冰凉，于是又认真的将白不野的双手统统拢进了自己的大掌之中。

白不野觉得手心温暖，于是缓解了刚刚心中的微颤。

他不是没有想过夜市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地方，只不过没有想到幻境的可能性，而幻境这个词，这阵子最近的一次出现就是在夏添复述九尾狐狸的时候，那一头狐狸也设置了一个幻境短暂的困住了白固存。

或许，这一次前往夜市不仅仅能找到警局的凶手，还可以找到后山的那一只九尾狐狸出现的原因。

陈斌在警校多年也懂了些察言观色，他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腻腻歪歪，心里却知道那两个人的耳朵早就和兔子一样竖起来了，就等着他的回答。

于是他叹气，把“你俩好歹有个危机意识，不然的话能不能照顾一下其他人的感受”这一句话咽回了肚子，才将记忆里的那一个地点说了出来，“王庄。”

在山灵被抓捕的那一天，陈斌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接受父亲的做法，于是在晚自习下课之后一直在外面溜达，一直到了十二点都没有回家，他们家的门禁很严格，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家，陈斌之前只不过因为一时之间忘记了时间，十点一刻才到家，而那个时候他的父母已经在外面大找了。

因为他们害怕。

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很多的灵，不论是善灵还是恶灵，都有可能对陈斌这个陈家的传人下手，而那个时候的陈斌没有半点的还手之力。

于是从那一天起，陈斌就再也没有迟于十点到家。

而今天却不同，在夜晚十二点多的时候，陈斌悄悄的翻进了自己家的院子，却没有看到屋子里面亮着的灯，也没有看到到处寻找着自己的父母，只在父亲的房门口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十分的矮小，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背着月光，远远的躲在小园子里面的陈斌看不清楚那个人的样子，只能通过父亲大致的轮廓辨认出父亲的样子。

那个矮小的人和父亲攀谈了很久，似乎是在争吵，一直争吵到了最后好像才谈好了，于是准备转身离开。

看着眼前逐渐走向自己的两个人，陈斌慌忙的躲进了一旁的角落，那两个人却没有发现他，依旧在进行着谈话。

“我这次看着你抓来的这个灵还可以就不给你加过路费，下一次还砍价你就自己去夜市吧。”

那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也是陈斌第一次听到“夜市”着两个字。

“好好好，孟姑娘，我也是想自己去夜市啊，可是王庄那个地方太难找了，我也不能白白的浪费时间，到时候手上灵的灵力都消失了，都买不了好价钱了，你说说，我也很为难啊，你就通融通融吧。”

那是父亲有些低声下气的声音，却没有得到另一个人的回应。

时间的太久了，而陈斌却依旧可以清楚的记得那两个人的谈话，甚至都可以记得清当时的自己蹲在哪里，而自己的脚边又有几颗鹅卵石。

“王庄？”白不野和宋闻言异口同声。

陈斌点点头，“我父亲之前抓的山灵并不是一般的灵，而且还是专门请人来帮忙运送的，所以我才想，这个叫做王庄的地方一定很难寻找，而且一般灵师也很难进入，估计就是夜市的中心了。”陈斌喝了一口茶水，茉莉花茶的味道很香，但是在他的嘴里却有点涩。这让他又一次想起了父亲的脸，然后他便想到了王悬，他成日抽的那根烟，第一次闻起来很香，但是闻就了就觉得涩。

不远处墙壁上的时针摆到了6，陈斌站了起来，拍了一下自己坐皱了的衣服，“我要走了。等等还要和队长回局子里面继续查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