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如此不自量力，那我们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爷爷我们就是你惹不起的那片天。”

刚刚屠了柳家庄上百口人，这些魔教弟子正是杀红了眼的时候，他们眼里闪着嗜血的光芒，一副势必要将韩木大卸八块的样子。

韩木充耳不闻他们的叫嚣，只是叮嘱身后三人一会儿打起来就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他会尽力为她们拖延时间。

一个人打一百个人，就算对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庄稼汉也要颇费一番功夫，更何况对方是一群自小习武的魔教弟子，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稍有头脸的门派世家都不会让自家弟子如此欺辱人，不过谁让韩木对上的是武林中最臭名昭著最无恶不赦为了胜利可以不折手段的魔教，他们不仅不引以为耻反引以为傲。

顾晚伸出手小心翼翼拉了拉韩木的衣裳，韩木知道她担心，安抚道：“我又不傻，我轻功好，等你们跑出去了，我自会想办法脱身。”

对面的魔教弟子纷纷举起手中还沾染鲜血的剑，端起架子，摆开架势，神情跋扈，气势嚣张：“小子，来啊。”

顾晚知道此刻箭在弦上十万火急，自己也不敢多耽误，闪着泪花对韩木道：“你一定要活着来找我们，只要你活着，不用等到报仇那天，我现在就可以嫁给你。”

韩木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好。”

内力传入剑内，韩木仿佛听见青霜剑的轰鸣之声。

“跑。”

韩木一声大喝，自己足尖点地，纵身飞入人群之中。

今日的夕阳格外应景，是难得的火烧云，残阳如血，血色蔓延在云翳里，红彤彤的霞光铺满万物。

刀光剑影，风驰电掣，韩木依着自己轻功好，在人群中穿梭闪避，招架得游刃有余。只是他每次想突围出去，就会被人群堵回来，这就是人多的好处。

这是一场很长的拉锯战，韩木再强也还是个人，是人就会有极限。双方对战许久，韩木以一敌百，消耗巨大，渐渐感到体力不支，被连刺数剑，伤口生疼，血流了一身。此时，他听到人群里传出“结阵”的喊声，只见这些魔教弟子十人一组围成个圈将他困在其中，第二组站在第一组肩上，第三组站在第二组肩上，依次往上叠加，竟垒出个人塔。

人塔将韩木困在塔中，魔教弟子挥舞着剑绕着韩木不断旋转，直转的人头昏脑涨头晕眼花脑仁疼。

铛、铛、铛、铛。

韩木忍着疼提剑运气飞身从第一层打到第十层，又被塔顶的人击落回地面，反复几次后，竟连站起也困难。他仰躺在地面，大口大口喘着气。那些旋转挥舞的剑反射着夕阳余晖，金灿灿地交织成一张网，将他网在网中央。

他耳畔响起顾晚离去前的声音，嘴角扯出一抹笑，他一定要活着。

用剑撑地，韩木踉踉跄跄地站起，但很快又摔跪在地，喉间一热，涌上一股血腥味，哗地吐了一大口血。

还是不行啊。

魔教弟子见韩木已经到了末路，没有转圜的余地，干脆撤下阵，围在韩木身边，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踩在他的心口上：“小子，刚刚不是很狂吗？还狂吗？你马上就会像那堆烂泥一样。”他的手指着不远处被剁得血肉模糊的柳管家，那甚至都看不出曾是个人。

韩木的眼中映出这些人举起剑的举动，剑尖闪着寒芒缓缓朝他刺来，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韩木内心突然升起一股惊惧。韩木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很怕死的。这种惊惧从心脏传遍四肢、大脑，像是脑中有根弦断了，眼前一黑，他忽然就失去了意识。

顾晚他们在柳家庄外的树林里等待了许久，连只苍蝇也没见飞出。顾晚心里惴惴不安，隐隐感觉事态正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她终于忍耐不住，从比人高的荒草中站起身。

宋秋道：“你干什么去？”

顾晚：“我不放心，我去看看。”

宋秋道：“你疯了？你去就是送死。”

顾晚何尝不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没有武功的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事事都要依靠别人，和废人有什么两样。可是她们已经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不论是赢是输，是生是死，都应该有结果了。

顾晚：“我把他带出来的，不论他是生是死，我得去把他带回来。”

顾晚目光坚决，朝着柳家庄跑去。宋秋叹口气，叮嘱一旁还在瑟瑟发抖根本听不进她话的柳筱筱：“好好在这待着，别乱跑。”然后也追着顾晚去。

顾晚进了庄，迎面碰上一个身穿黑衣，衣上绣着一个张着血盆大口蛇头的魔教弟子，他神情癫狂惊恐，双手双脚并用朝外爬，胡言乱语道：“鬼，有鬼。”

顾晚见状，更是担心韩木安危，朝着百花园去，还未入园，就听见凄惨的叫声。

入园，顾晚看见一个身着暗红衣裳衣服破破烂烂披头散发犹如疯子的人正将一个魔教弟子活生生撕成两半。这个疯子双目猩红，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了黑色的纹路，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呼喊，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活生生的地狱恶鬼。

顾晚不可置信，支支吾吾喊出：“韩……韩木。”

这样的韩木是顾晚极为陌生的，凶狠暴戾，神志不清，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百花园已经被他变成了人间地狱。园内尸横遍野，这些死尸都身穿黑衣，黑衣上绣着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蛇头，更为可怖的是，这些死尸没有一具尸完整的，缺手缺脚缺头，有的残缺到只有半截身子，或是下半身，或是上半身。

院中还有魔教弟子在四处逃窜，癫狂的韩木只是看了顾晚一眼，就别开眼去追逐那些落网之鱼，顾晚看着他手撕了一个又一个魔教弟子，知道了他的衣裳为什么是暗红的，是那些被撕开的人的血流到他身上，染成了暗红。

“啊！”

耳畔传来尖叫，顾晚才发现宋秋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

宋秋害怕德连连后退：“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晚脑中一团乱麻，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韩木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唤回韩木的理智。

她深吸一口气，双腿打着颤一步一步朝韩木走去。她怕，她当然也怕，可是这是韩木，她怕他，但也相信他，他不会伤害她。

宋秋在身后喊道：“喂，你干嘛？送死吗？”

顾晚走到了韩木面前，他现在已经不可称为人，是一头只会杀人的猛兽。百花园里已经没有其他活人，他看向顾晚，牢牢盯住顾晚，目眦尽裂，眼中尽是嗜杀，这是他的最后一个猎物。

他还没有动作，顾晚已经先他一步将他拥入怀中，呼吸喷在他的耳上，泪水流进他的脖子，温热的感觉渗透他的皮肤。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痒痒的，像种子要破土，稚齿要出龈。韩木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突然，韩木身子一沉，倒向一边，不省人事，他的脖颈后插着一根细长的针。

远处，宋秋白着一张脸朝顾晚清浅一笑，她现在不能用武，射这一针已耗尽她的全部力气。

顾晚背着韩木，走得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韩木再醒来时，躺在黑水镇客栈的床上，柳筱筱拉着他的手不放，好像这样才有安全感。那日的事情，他只记得自己要被那些人杀了，之后的事情全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怎么逃脱，不记得自己怎么杀人，不记得自己怎么到这。既然韩木什么都不记得，顾晚就不再提及那日之事，也叮嘱宋秋不许说出去。

宋秋为难道：“他现在这样实在是很危险，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再犯浑？我们这样给他瞒着真的好吗？”

顾晚脸色疲惫：“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他。”

宋秋：“你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吗？”

顾晚摇摇头。

宋秋：“那么怎么治。”

顾晚：“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这样，一定有什么原因，要不就是毒，要不就是药，我一定会治好他，你千万要给他保密。”她拉着宋秋的手，目光中尽是恳切，见宋秋面上还是犹犹豫豫，直接给她跪下。顾晚自小就是罗非非与顾笙捧在手上的珍宝，武林盟主的女儿，天之骄女，谁敢惹？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人还是头一遭，宋秋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

再说柳筱筱，大概是亲眼看到整个柳家庄被灭庄，所有亲人在自己眼前一一被人杀死，从前活泼爱笑、娇蛮可爱的小姑娘像是变了个人，变得阴郁沉闷，从前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如今总是怯怯的瞧人，一点点大的声响就能把她吓到。或许是对韩木救她的举动有印象，她现在只爱待在韩木身边，也只愿意和韩木亲近，韩木未醒来时，她与顾晚一起没日没夜的守着，韩木醒来后，她就总跟在韩木身后。

一个七岁的女童遭遇这般变故，实在是可怜，三人也想方设法对她好。但对现在的柳筱筱来说，世间万物都了无生气没有颜色。

顾晚也遭遇了家破人亡，她懂得这种失去亲人的痛，但她比柳筱筱年长十岁，她更知道所有伤口都会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中一点一点结疤、落痂。七岁的柳筱筱，还有大把时光大好人生。